第二十五章(第10/14页)

两天过去了,他一句话也没说。这实在是件怪事,起先是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后来则完全与人隔绝。还要讲什么厌倦哩!我开始感到自己也跟这只小船一样太不灵活了。我为此作了一些自责。我对自己说,“跟你在一起的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可以交谈——怎么回事,你就不能表现得积极一点?只要这个人跟你是同类就够了,一只狮子跟所有狮子是差不多的。这儿只有我们两人,有些最后的话不妨说一说。要是你想知道真相的话,你的表现实在不怎么好。”

那天晚上,我在小船的舱底做了一个很怪的梦。梦是这样的,一个平脚板、穿着运动鞋、狮子鼻的老太婆向我讨乞。我嘲笑她说,“嗨,你这个老酒鬼,我听到你购物袋里啤酒罐在丁当作响哩!”“不,那不是啤酒罐,”她说,“是我擦玻璃窗的工具,我的橡皮刷帚、清洁剂等等。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这辈子为什么每天都得擦四十五扇窗子呢?布施给我一点吧,好吗?”“行,行,”我慷慨大方、脸带微笑说。其中原因之一是,又能见到芝加哥西区,使我感到非常高兴。我把手伸进口袋,本想给她一点零钱就算了。我本不是个生来小气的人,不过说实话,有时候手头拮据也就稍为抠门一点了。可是让我大吃一惊的是,我给她的不是一罐啤酒钱,而是每种辅币各一枚,五角的,两角五分的,一角的,五分的,一分的。它们全都摆在我的手掌上,总共是九角一分钱,我统统倒进她的手中。一给了她,我立即就后悔了,因为给得太多了。不过接着我便开始感到很自傲。那个丑老婆子向我连声道谢;她几乎像个侏儒,屁股倒又肥又大。“好了,这下你可以少擦几扇窗子了,”我说,“我可是一扇称得上是自己的窗子都没有啊。”“走,”她热情地说,“我请你喝杯啤酒。”“不啦,谢谢,老大娘,我得走了,同样多谢啦。”我的心底深处涌起了一片友爱之情。我怀着这种好意,禁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一阵强烈的震颤传遍了我的全身。“啊,老大娘,”我说,“你有一头天使的头发!”“我为什么不能有呢?”她和蔼地说,“像别人家的女儿那样。”

我的胸中充满了强烈的震惊,同时也暗暗涌起了一阵欢快之情。

“上帝赐给你真理。”擦窗子的小老太婆说。接着她便朝啤酒馆的阴凉处走去。

我长叹了一声,极不情愿地醒了过来。满天的星星没有歇息,仍在闪烁不停。巴斯特肖横坐在那儿睡熟了。很遗憾,他没有醒来,我没法立即跟他交谈。

第二天,我们非但没能坦诚友好相处,而且还打了一架。

巴斯特肖口口声声说我们肯定已接近陆地;他说他已看到陆地上的鸟类,还有海藻和漂浮的树枝。我不相信他的话。他还说,海水的颜色也在变化,变成了黄绿色。我觉得不是这样。他就摆出他那副科学权威的架势来压我。因为,他说,他毕竟是个科学家。他看过航海图,研究过海水流速,做过精确计算,并且观察了一切迹象。因此在这个问题上绝对不会有两种可能。我拒不相信他的原因是,我怕自己会因此过分高兴,万一到头来他错了,反而会更加难过。

然而,就在我觉得我看到在西面的海平线上有一艘船时,结果发生了麻烦。我立即挥舞着我的衬衣狂喊狂跳,像发了疯似的。接着我赶紧奔过去打算把一只浓烟罐放进水中。我一直细心保管着这些信号设备,使用说明也足足读过五十遍。此时,我用出汗的双手和紧张得不听使唤的手指,开始做好施放浓烟的准备。

就在这时,巴斯特肖用他那特有的平静语气说,“你干吗要放信号?”这使我以为我听错了。

该死的!这家伙不想得救!他竟要放过获救的机会!

我转过身去背朝着他,把烟罐下放到水中。黑色的浓烟开始在晴空中升起。我继续用我的衬衣打着旗语。我仿佛感到斯泰拉的两臂搂住了我的腰,她的脸蛋贴在我的肩膀上。与此同时,我心里恨不得宰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巴斯特肖。他仍交叉抱着双臂,稳坐在船尾。看到他这副样子,我气得发狂。

可是这时候,海平线上已经一无所有,我不得不想到这是我的幻觉捉弄了我。我感到非常丧气,而且第一次觉得全身虚弱无力。我所担心的就是希望落空,而现在果真如此。我的心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要很抱歉地告诉你,你是产生幻觉了。”他说,这时我已出了一身虚汗。

“哼,你这个瞎了眼的混蛋,海平线处是有一条船。”

“我的视力已矫正到两个二点零。”他说,正是这种卖弄学问的口吻使我对他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