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7/14页)

“真是难以置信!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嗨,这十足是个睡美人的故事。她是得了昏睡病吧?”

“要是她是个美人,那就睡不了这么久啦。据我的诊断,这是患的某种嗜眠症,其病原纯粹是精神性的。拉撒路[16]可能患的就是这种病。还有厄舍古屋里的厄舍小姐[17]以及其他人。只不过我姑母的情况很值得发人深省。这是生命深不可知的奥秘,比这海洋还要深不可测。牢牢把持是每个神经质的人的希望。她昏睡时仍把持着一切。她大脑中的某一部分使她知道周围的情况,这从她十五年后仍能准确无误地如常生活这一事实可以得到证明。她知道东西都放在什么地方,对于一切变化也不感到惊讶。她具有那些躺着不动的人的力量。”

我不由得想起坐在轮椅上的艾洪向我讲述力量的事。

“当战火在燃烧,飞机在飞行,机器在生产,金钱在转手,爱斯基摩人在狩猎,绑匪在横行时——这个人是安全的,躺在床上也可以使世界向他或她靠拢。我姑母艾特尔的整个一生就是这种奇迹的预演。”

“不错,有点道理。”我说。

“那还用说。这也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你还记得那位大名鼎鼎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是怎样在贝克街自己的房子里断案的吗?其实他跟他哥哥麦克罗夫特比起来,差远了。那个麦克罗夫特,那脑子真叫绝了,马奇!他从不走出他的俱乐部,可他是一位真正的才子,万事通。所以每当福尔摩斯被难住时,他就去找麦克罗夫特。哥哥就给他解决难题。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因为麦克罗夫特比福尔摩斯坐得更稳固。坐得稳固是一种力量。国王屁股坐得稳稳的,百姓两条腿到处跑。帕斯卡[18]说,人们所以会惹上麻烦,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不住。我猜测,英国下一届的桂冠诗人会祈求上帝教导我们静坐不动。你知道那幅著名的画吗?一个吉卜赛流浪汉抱着曼陀林在熟睡,一头狮子朝他眈视着。这并不是说这头狮子尊重他的睡眠。不,这是说,那个流浪汉的毫不动弹,慑住了狮子。这就是法术。消极状态加力量。听我说,马奇,那位老瑞普·凡·温克尔[19]是故意呼呼大睡的。”

“那段时间谁照顾你姑母的呢?”

“一个波兰女人,叫瓦奇卡。我不妨告诉你,发生这一奇迹后,我的姑父可倒了大霉了。因为多年来他已经根据姑母的昏睡不醒来安排自己的生活。她昏睡不醒,他则聚会打牌,玩女人。姑母一醒来,我们大家都很同情他。”

“说到同情,”我说,“为什么不给你姑母一点呢?她把那么长一段时间,那么一段生命全都白白浪费了。简直就像判了长期徒刑。”

巴斯特肖的小胡子一翘,露出一丝微笑。

“以前我曾迷上过艺术史,”他说,“每年夏天,我不像老头子要我干的那样,帮他去做买卖骗人,而总是溜到纽贝里图书馆,在那儿的一张阅览桌旁坐着八九个修女,中间只夹着我一个小伙子。有一次,我偶尔读到了吉贝尔蒂[20]的一本书,不知怎的,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讲到安茹公爵[21]家有个德国金饰匠,手艺高超,和希腊的大雕塑家不相上下。在晚年时,他竟不得不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艺术杰作熔化成金条,他毕生的心血全都化为乌有。他跪倒在地祈祷说,‘啊,上帝,万物的主啊,别让我去追随那些虚假的神灵吧。’随后,这位圣洁的人就进了修道院,在那儿死去,永远离开了人世。”

啊,这是摧残!坚实的世界竟在生命即将终结时垮掉了。崩溃了!不过他还有上帝可以依靠。可要是没有供他依靠的上帝呢,怎么办?要是现实更可怕更险恶,那怎么办?

“因此,艾特尔姑母的病不是一件艺术杰作又是什么呢?而且就像这个倒霉的德国佬一样,她得为失败做好准备。人们常说的时代的遗迹,就是这个意思——

或者去罗马,那儿是坟场。

我想你知道雪莱——

你去罗马——它既是天堂,坟墓,城市,又是一片荒凉。

因此,艺术品不能永存,美可以毁灭。这位圣洁的德国人许多个早上醒来时,心头不是充满喜悦吗?你还能再要求什么呢?他不能既过得快乐,又确保永远正确。这你就得碰运气了,而且过得快乐就是做得正确。”

这一说法我同意。我点头表示赞许,对他有了较好的看法。他毕竟还有可取之处。他内心有某种高尚的东西,对某些不可思议的事物,看法还很有一套。虽然是个大杂烩!

这时,我们的小艇在粼粼的波光中飘荡,颠簸在陡起陡落的海水中。

后来,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往事,有多少次,我自以为对的,结果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