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6/14页)

“值得我高兴的一件事是,”他说,“我没有淹死。至少到现在还没有。我宁愿饿死,晒死,别的什么死法都行。你要知道,我爹就是在湖里淹死的。”

“是吗?”啊,那么永别了,“包肉纸”。我这才知道他已经死了。

“是在蒙特罗斯湖滨度假的时候。大忙人往往都死在他们的假日里,好像他们在一周的工作日里都抽不出时间来死似的。一休闲放松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他的心脏病突然发作。”

“我还以为他是淹死的。”

“他掉进了水里,给淹死了。一大早,他正坐在凸式码头上看《论坛报》。他每天总是天不亮就起身,这是他在市场上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只是患了轻微的冠状动脉血栓症,本来是不会致命的。是肺里的水呛死了他。”

我发现巴斯特肖爱谈医学和一切科学。

“警卫们来上班时才发现他。下午版的报纸报道说他遭到了谋杀。他口袋里留有一大叠钞票,手上还戴着很大的宝石戒指。那报道可把我给惹火了,我赶到布列斯本街大骂了他们一顿。我认为这是造谣中伤,像这样利用人们的感情来做买卖。我那可怜的妈吓坏了。谋杀?我逼着他们刊登了一则更正声明。”

我知道,那些短短的更正声明都刊登在第三十版上,用的是小字号。

总之,巴斯特肖在讲起这桩事情时十分得意。他告诉我说,他戴上了老头子的一顶最高级的博尔萨利诺帽[15],从车库里开出他的凯迪拉克,把它撞毁。他故意让它撞在一堵墙上,因为老头子在世时,一直把这辆车看得像块瑞士名表一样,从来不让他开。这位已故的“包肉纸”有一件专门用做摔扔的东西。每当他大发脾气要摔东西时,巴斯特肖太太便会大声高喊,“阿伦,阿伦,在抽屉里!”供他摔的几只盛饼用的旧铁盘子,都放在厨房的抽屉里,他可以用来乱扔乱踩。不论他脾气发得有多大,他总是用这些铁盘子来发泄,从来不会去碰那些上好的瓷器。

巴斯特肖讲到这事时纵声大笑,我却为那老头黯然伤心。

“他的那辆小车葬礼时没法用了,因为已被我撞得不成样子。葬礼很马虎,这使得多少有点像海盗的葬礼。他下葬以后,我接下去的一个行动是,”——我先打了个冷战——“解除和我表妹莉的婚约。老头子硬逼我跟她订婚,说我玩弄了她的感情。他这么一插手,我就永远不打算娶她。”

“玩弄?他指的是什么?”

“是指我已跟她睡过觉。不过我发过誓,决不让这老头子称心如愿,”

“你也许已经爱上了她,管他老头子不老头子的。”

他狠狠地朝我瞪了一眼。我还没弄清我正在与之交谈的是个怎样的人。

“她有肺结核病。得这种病的人常常高度兴奋。增高的体温往往会使性感区极度亢奋。”他以做学术报告的口气说。

“可她不是爱你吗?”

“体温较高的鸟类也过着一种性欲较旺的生活。我从你讲到爱情的口吻看出,你对心理学和生物学一窍不通。她需要我,所以才爱我。要是她身边有另一个小伙子,她同样也会爱他。假如我没有出世,难道这就意味着她谁也不爱了吗?如果老头子没有从中插手,我也许会娶她。不过凡是他赞成的,我都要反对。而且她也活不多久了。所以我告诉她,我不可能娶她。干吗要欺骗她呢?”

畜生!

猪!

毒蛇!

杀人犯!

他加速了她的死亡。我好一阵子不愿看他的脸。

“不到一年她就死了,临终前她的脸色非常苍白,这可怜的姑娘。她本来还是挺美的。”

“你给我住嘴!”

他让我给吓了一跳。“怎么啦,你干吗生气?”他说。

“听着,去你的!”

他也很有可能让我淹死,或者让鲨鱼吃掉。

可是没过多久,谈话还是恢复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干什么呢?

这会儿,巴斯特肖给我讲起他的另一个亲戚,他的一个姑母。她整整昏睡了十五年。有一天,她突然醒了过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她开始昏睡过去时,我才十岁,待她醒来时,我已经二十五岁了。但她一见到我,马上就认出我来,甚至一点都不感到惊奇。”

我敢打赌,他是这么说的。

“有一天,我姑父莫特下班回家——他家在雷文斯伍德那一带。你知道他们那儿的房子是怎么盖的吧?他绕到房子后面,走在两幢房子之间,可是在经过自家的卧室时,看到她的一只手伸出来拉窗帘,他认出了那只手上的结婚戒指,吓得差一点尿湿了裤子。他跌跌撞撞地奔到家里,一点没错,她已做好了晚饭,摆在桌子上,还对他说,‘先去洗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