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9/14页)

“我对文学和当代思想家做了大量的研究。得出的初步结论一目了然。厌倦产生于徒劳无益的努力。你有短处和缺点,不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厌倦源于确信自己已无法改变。你开始担心你的性格变得单调,心里暗想自己事事不如人,这便使你对自己感到厌倦。在社会生活方面,厌倦是社会力量的表现。社会越是强大,它就越希望你随时准备履行你的社会职责;你可供社会利用的利用率越大,你个人的意义就越小。在星期一,你凭着你的工作证实自己的存在。可在星期日,你靠什么来证实呢?可怕的星期日啊,人类的敌人。星期日,你独立自主了——自由了,自由地去干什么呢?自由地去琢磨一下自己心里想些什么,对妻子、儿女、朋友以及消遣有什么想法。人的精神受着奴役,在默默的厌倦中啜泣,厌倦是死对头。因此,厌倦能因惯常的工作停止而产生,尽管这些惯常的工作也会使人厌倦。这也是未能发挥才能,注定不能为伟大目标和计划服务,或者不能为主要力量效劳的命运在悲鸣。还有那并非心甘情愿的遵从,只因为没人懂得怎样要求你遵从。并没有取得和谐一致。这都隐藏在厌倦的背后。你只看到前途茫茫,毫无止境。”

我看到了!我惊得目瞪口呆。我看着他像个登山者一样在自己大脑的群峰中攀上爬下,身强力壮,戴着平静的眼镜,投射出坚毅的蓝色目光。

“我要科学地来研究这一问题,”他继续说,“因此我的第一个课题是研究厌倦的生理学。我钻研了雅可布森等人的肌肉疲劳实验,从而把我引导到生物化学。我在破纪录的时间内拿到了硕士学位,我还可以补充一句,我还拿到了细胞化学硕士学位。我根据哈里森[24]和经过卡雷尔[25]改进的技术,将老鼠的活组织作了体外保存。这又诱使我去研究冯·韦特施泰因[26]、利奥·勒布[27]等人。为什么单细胞希望永生,而复杂的有机体却感到厌倦呢?细胞具有坚持自身本质的意志……”

他接着说的那一段话我没法复述,因为我的物理化学知识不行,他讲到酶的运动等等。而他说这一大套的要点是,他在研究细胞质的应激性过程中,发现了生命的某些奥秘。“我敢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必定难以置信。别的人也都不相信。”

“你不会是创造出生命了吧!”

“我毫不自负地说,我正是创造出了生命。六所大学都因为我这样断言而把我轰出了大门。”

“啊,这简直疯了!你能肯定你真的创造出了生命?”

他郑重其事地说,“我是个严肃认真的人,我整个一生都是极其严肃认真的。我可不想用胡言乱语来损害我健全的神经。一次次的实验都得出了同样的结果——造出了细胞质。”

“你一定是个天才。”

他没有表示否认。

他最好是个天才。他要不是个天才,那我就是跟一个疯子同舟了。

“我是偶然发现的,”他说,“我可不是上帝。”

“那他们不能去看看你所取得的成果吗?”

“我没法让他们看到。我创造出的第一批细胞还缺乏两种主要机能:再生机能和生殖机能,是不能生殖的弱质形体。不过最近两年,我专门研究了生物组织导体,还钻研了胚胎学,又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他不得不先喝上一大口水,他讲得口都干了。大大的脑袋,宽厚的胸膛,壮实、镇定,那模样活像一只具有最佳功能的大箱子,就像根据体形制作的那种埃及木乃伊箱盒,也极像一匹始终身强力壮的骏马。

“可你仍没说明,你这么个大能人为什么要跑到麦克麦纳斯号上来当个木匠。”

“为的是继续进行我的实验。”

“你的意思是说你带了一些细胞质到船上?”

“说老实话,是带了一些。”

“现在都漂浮在海里了?”

“肯定是这样。”

“那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这是造出的较新形体,比早先那种易于消亡的进步了许多。”

“要是一种新的进化链开始了,那怎么办?”

“你说得对,那怎么办?”

“也许是某种非常可怕的东西。你们这班该死的家伙,你们对胡乱作弄自然界毫不在意。”我说,心里感到非常气愤,“早晚有一天,某个家伙会把我们周围的空气都点着,或者用一种气体把我们全都杀死。”

他承认,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为什么一个人竟能摧毁整个自然界,污染全世界呢?”我问道。

“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他说。接着他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陷入了出神的冥想之中。

巴斯特肖的所思所想,似乎往往使我摸不着头脑。从他那古怪的情绪上,你可以知道他又有了某种心得,既一脸严肃,又像对自己逗乐,这使我纳闷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他往往有好长一段时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副浇铸用的铜模,可他的眼珠子仍从眼角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这使我颇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