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14页)

这人的脸既扁平又狭窄,脸色红润,鼻子瘦削,灰眼珠,小嘴。

我给予适量的忠告,完人是没有的。我特别提倡了爱。

一些性格非常怪癖的人也找上门来。

比如乘务员格里斯沃德,他原先是个殡仪员,也是个身穿佑特套服[12]的爵士音乐迷。他是个淡肤色的黑人,外貌英俊,身材魁梧,一抹短胡子优美夺目,浓密的头发抹了油,腮帮子上有一道烧伤,搽了发亮的药膏。他的裤子飘垂着,拖到一双双搭扣的鞋上。他把茶叶当烟抽作为寂寞时的消遣。为了寻找刺激,他还研究几种语言的语法。他给我看了下面这首他自己写的诗:

你问我,我吃了多少苦头,听着,小妞,我可不是瞎吹牛。我的志向和抱负不让我安宁,我生来心高,要向最佳目标挺进。

我在读着这首诗时,他的一条腿迅速地上下抖动着,眼睛中流露出忧郁焦虑的神情。

我所以不厌其详地讲述这一个个船员,实质上是出于一种悼念,因为在出海的第十五天,在离加那利群岛不远的海面上,我们的山姆·麦克麦纳斯号被一颗鱼雷击沉了。

实际上,这事就发生在我在听取这样一个非正式的忏悔者的忏悔时。那是在晚上,我们的航速想必是每小时十二海里。猛然间,船的一侧遭受到沉重的打击。我们全都掀翻在地,随着船舱哗啦啦地变形坍塌,船体内发出一声爆炸的巨响。我们飞快地冲向外甲板。火苗已经穿过炸开的钢板呼呼地蹿了上来,把船的上层建筑映照得一片通明。附近有几片水面也在燃烧,明亮的海水直向船逼近。求生的嚎叫,蒸气的呼啸,跳海的落水声,乱成一片。巨大的救生筏迅速吊到船外,松开绳索;救生艇纷纷从吊艇柱上哗啦啦地落下,掉进水中。我跟那家伙冲到救生艇跟前,摇下了一只,可是放到一半给绊住了,七歪八扭的,我大声叫那家伙跳上艇去看看,是什么给缠住了。他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只是朝我瞪着眼。“进去看看!”我吼道,吓得嗓子都沙哑了。于是我自己跳进了小艇,解开了绊住的绳子,接着绞车便顺畅地咕碌碌转动起来,救生艇快速地重重坠落到水中,震得把我抛到了艇外。我掉进水中,心里想大船下沉时,一定会把我一起带下去。这下子吓得我马上四肢无力,可我还是极力挣扎,耳边只听到海水的低吟和发自海底的俄耳甫斯士[13]的琴声。在这能毁灭一切的汪洋大海中,我所尚存的全部意识,似乎像一根毫毛。

我浮上水面想大声呼救,可是却力不从心,我张开嘴仅能喘上一口气。救生艇哪儿去了?啊,在燃烧的水面上,到处都漂浮着救生艇和救生筏。我又呛又咳,吐出海水,流着眼泪,使尽全力游离那艘已成火海的大船。在那熊熊的火光中,只见人们还在从船上往下跳。

我朝离我百余码的一只救生艇游去。我使劲地游着朝它追去,生怕它会划走。不过我没有看到有桨伸出。我也没法朝它叫喊,我的声音似乎已经离我而去。不过那只小艇只是在漂浮,我终于追上了它。我紧抓住小船的缆绳,直朝有可能躺在里面的人呼救,因为我已筋疲力尽,爬不上去了。可船上空无一人。就在这时,山姆·麦克麦纳斯号沉下去了。那通明的火光突然熄灭,我就是凭这一点知道的。海面上仍在到处燃烧,不过激流滚滚而去。借着狂奔的火光,我看到了一只载满人的救生筏,于是我再一次试着爬进小艇。我先慢慢地挪到船的中部,那儿的舷缘较低。从那个位置上我才看到了一个死死抱住船尾的人,一个卑鄙的混蛋。我喜出望外地朝他大喊起来,可是他的头朝后耷拉着。我急忙拼命游到他的背后,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你受伤了吗?”我问道。

“不,我没劲了。”他咕哝了一声。

“来,我推你上去,然后你再拉我一把。我们再看看是不是还能搭救别的人。”

我们不得不等他有了力气才开始。最后我给他当了人梯,他终于爬到了船上。

我等着他的援助,可是始终不见动静。他让我挂在船缘不知过了多久。我大喊大叫,又咒骂又摇船,毫无用处。最后我把一条腿搭在船缘上,竭尽全力总算一点一点地跨上了船缘。只见那家伙居然稳坐在横座板上,双手夹在两膝之间。我气极了,朝他那湿淋淋的背上狠狠挥去一拳。他只是晃了晃身子,依然坐着一动不动,只是抬起了那双像车头灯照耀下的野兽那种眼睛。“想让我淹死,你这狗娘养的?我要把你的脑浆都打出来!”我怒吼着,他却一声不吭,只是用他那冷森森的目光盯着我,脸部一抽一抽的。

“拿起桨来,我们去救幸存的人。”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