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14页)

我去看了自己的办公室,了解了一下自己的职责。实际上事情不多。就像我已经说过的那样,做的是药剂师和簿记员的工作。舱内有绿色的旧文件柜和同色的物品柜,一张转椅,一盏漂亮的阅读灯。我已为这次航行做好充分准备。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在海上机械地前进。地平线上的大海仿佛要跃起去抓住一片浮云,好像螃蟹在捕捉一只蝴蝶。铁甲船蹒蹒跚跚、上下颠簸,艰难地朝前航行着。还有炎热的太阳和紫蓝色的尾波,浪花飞溅,划出一道彩带。

我独自一人时,便看书或没完没了地给斯泰拉写记事体的信,我希望船到了第一个停泊港口达喀尔,便把这些信寄往阿拉斯加。当然,有大炮和雷达时时提醒你航程中的危险,不过船上的时光倒也过得很愉快。

过不多久,人们传开说,我很有耐性听人吐苦水,发牢骚,讲个人身世,而且还能给人提出忠告。渐渐地每天都有人找上门来,我简直像个算命先生了。天哪,我真可以收费的!克莱姆很懂行,所以他极力劝我从事咨询事业,而我却在这儿免费服务,而且在这样危险的境地。然而表面上一切似乎都异常宁静,比如说,傍晚时,天空一片金红和深蓝色充盈的海面交相辉映,这时有个水手带着一条黑影走过我和光线之间,仿佛去参加请神降灵问事活动。我不能埋怨这种事使我心烦。这使我有机会探寻秘密和谈论人生。我几乎跟船上的每一个人都相处得很好,就连跟工会代表也是如此,他看出我并不打算板起面孔在公司的利益问题上有意刁难。而且这位老先生——他曾在一大串大学里上过函授哲学课,这是他的业余爱好,一直在不停地做作业——也渐渐地喜欢我了,尽管他对我的宽容大度不以为然。

总而言之,我成了全船人的知己。不过,并不是所有知心话都能给灵魂带来希望的。

不止一个人来问我对做黑市生意和开发国外油田获利快的看法。

还有一个人打算战后做一个专为女士理发的高级理发师。他对我说,那样他的手就可以摸遍基诺沙地方每个女人的头了。

有一个从伞兵学校刚出来的,脚上仍穿着伞兵穿的本宁堡靴。当谈到他死后的受益人时,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说,他在宾夕法尼亚州和新泽西州不同的地方,有三位合法的妻子。

有些人要我给他们诊断,仿佛我真是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而不是海事委员会培训出来的阿斯克勒庇俄斯[11]卑贱的替角的替角。

“你以为我可能有自卑情绪,是吗?”他们中有个人问我。

我确实见过许多心灵受了创伤后留下后遗症的人,可我从来不说起。

神态失常的人们,总是眼泪汪汪,匆匆忙忙。

“假如你落到这样的困境中……”

“我有那么个朋友……”

“他说,‘你先赡养这老人一阵子吧,看看你会怎么样。’”

“他为了一个巡回演出团的演员就离家出走了。”

“现在这个姑娘一条腿瘸了,在锅炉厂的喷漆试验室工作。”

“他是个罗马尼亚宝盒式的骗子,他能让你相信放进去一块钱出来变成五块。”

“要是他勃起阴茎顺河漂下,他会叫别人为他把桥抬高,他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家伙。”

“我说,‘好好听我说,你这个狗屁不值的东西,你这个大骗子……’”

“尽管我知道她非常温柔可爱,而且我们已经有了几个孩子,可我脑子里记不住乘法表的时候还是来了,后来我明白了,‘你只配而且只应跟那班贱女人在一起,让她们刮你的钱,作贱你吧。这很有好处!’”

他要自作自受,就让他自作自受!

“我在出海远航前,总想跟这姑娘过上一夜。我们俩都在航运局工作。可我就是没能如愿。所以几个星期来安全套一直放在我的口袋里,没能用上。有一回,一切都安排停当了,可偏偏碰上我妻子的祖母死了,我得去接她的祖父来参加葬礼。他怎么也弄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我们坐在教堂里,风琴奏起哀乐。他说,‘哟,老狗死了才弹这个曲子,’他接连不断地说着笑话。后来他认出棺材里躺的是谁了,激动地说,‘哎呀,这是孩子他妈!昨天我还看到她在两洋超级市场里,她在这儿干什么?孩子他妈,啊,孩子他妈!’这时他明白过来了,便大声痛哭起来。啊,他哭了,于是我也哭了。大家全都哭了起来。那安全套还在我的口袋里。你心里怎么想?我们每个人多少都是个骗子。就连我也一样。

“后来我老婆和孩子送我到车站。我还是没跟那姑娘干上。也许她早就把这事忘记,开始跟另一个小伙子搞上了。我的小女儿说,‘爹,我想去撒泡尿。’她常听到男孩子们是这样说的。我们都忍不住笑了。接着便分别了。我的心沉得足有一吨重。再见了,亲爱的,她依在车窗外哭泣着,我也同样感到难过。可这时那个安全套仍在我的口袋里,我没有把它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