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鲍勃·迪伦和我(第4/6页)

我蹑手蹑脚地下楼到了信箱那儿——没有人。我抽出报纸,上面贴着个小条,就是他那工工整整的字体:你在哪儿?3点钟我再来看看。鲁珀特。

这主意不错,3点钟,还有整整两个小时,让我好好捯饬一番。我无法集中注意力读报,脑子里总是想着鲁珀特。那四年总的来说称得上是好时光,尽管没有激情。鲁珀特演话剧,大部分是在很小的地下剧场,比如说演了342遍“开放式二人关系”,一遍又一遍地演“开放式二人关系”,我问自己,普通人怎么能受得了?首场演出我觉得他非常出色——突然气质尽显!他的声音能如此洪亮,人显得如此生动!我惊呆了,为他自豪,而且重新堕入情网。几周以后我和朋友们第二次去观看演出,感觉就很难为情。他在我的眼里,就像在家一样,穿着内衣,坐在厨房的餐桌旁,读着《法兰克福汇报》,极其认真,一页不落,页页都同样精读,或者换个说法,完全彻底无聊地深陷其中——政治、经济、文化、旅游专版。一连数小时喝着茶,吃着抹了奶酪撒上葱末的面包,而我想着的就是我们没有发生任何趣事的那些夜晚。但是在舞台上他满台转悠,活像个参加跳土耳其德尔维希旋转舞的舞者,他诙谐、机智——可这是他的角色,是达里奥·福[48],而不是他。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恼火。等到半年以后,我第三次再看,已经是忍无可忍了:这个男人对身边的我视而不见,任凭我焦渴枯萎,在舞台上却感情奔放,蹦来跳去。中场休息的时候我走了。后来在另一个地下剧场,他在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话剧《对一个坐着的男人的爱情控诉》里扮演那个男的——他得两个小时安安静静背对观众坐在一个板凳上,让一个女人对他大喊大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把那糟糕透顶的日子和盘托出,他一声不吭地坐着听。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女人。在鲁珀特和我之间敌意在弥漫,这场戏演到了家里:我叫喊着,他穿着内衣坐着看《法兰克福汇报》。有一天,他对我说,他爱上了那个女演员,就是那个每天晚上在舞台上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女人,她怀上了他的孩子,他要和她结婚。我们俩的关系就这样寿终正寝了。

门铃又响了。在这个广漠无际、不可捉摸的世界上,对我而言存在着什么样的理由,使得我非得对这个鲁珀特这么按铃做出反应吗?丝毫没有。

我给自己做了杯香甜浓郁的咖啡,抽着一支高质量的烈性香烟,任凭门铃去响。很有可能鲁珀特也试着打了电话,可那电话早就挪到汤姆的房间去了,他不在的时候我索性拔掉电话线。我讨厌电话铃声,当我做着美梦、读着书或者是听着音乐的时候,这种声音太打扰,而且也不想让每个人随时都能联系上我,若遇上紧急情况,卡尔有我的钥匙,这让我不至于像那些人人都知道的退休人员,在家里死了八个星期以后才被发现。

门铃发出尖锐的响声,我变得怒火中烧。太过分了,我思忖,想随着疾风暴雨式的门铃声再次闯入我的生活,从前屁也没放就走了,你以为你老几啊!

现在完全静下来了。只听得见我把香烟捻灭的声音,这回让我搞定了。

我走到窗前,从窗帘后面偷偷往下看。街上站着的是布洛克,不是鲁珀特,他也正在往上看。布洛克,消瘦而且总穿着一身黑衣服;布洛克,供职于一家时代精神报社的时代精神写手,戒了酒,常年情绪不好;布洛克,那个一贯教训我的人:我读的书不对,听的音乐有问题,与我有关的一切都不对头,特别是我的职业——在一所综合学校当教师,大错特错。可是我热爱自己的职业,孩子们也喜欢我。我们学校里外国孩子的比例很高,教课不容易,可是我把握得不错。有时候我和孩子们一起吃早餐——我让孩子们把自己在家吃的早餐带来,然后互相交换。教室里是一片狼藉,可是他们相处得很好,彼此也更加了解。布洛克认为这很愚蠢,还说:“只要他们一出学校,一些人就会把燃烧物扔进另一些人住的房子里,你就等着瞧吧。”我坚信,我的学生们不会这样做,因为他们在我这儿学到了另外的东西。可是布洛克一贯悲观,经久不变,对他来说没有好的、只有坏的可能性。我根本捉摸不透,今天什么风把他吹来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转过身,顺着街道走远了,我真高兴,没有把门打开。更令我惊奇的是,生活中的两段旧情今天怎么全冒了出来。

我又坐回了厨房的桌子旁,开了瓶葡萄酒,心里琢磨着,生活中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家庭?肯定不是。多几个理智的人在我身边——曾经有过,可是我突然想起加里·库珀在美国西部片里骑马进入一个城市时嘀咕的话:“城市意味着人群,人群意味着烦恼……我不想要烦恼。”只要几个好朋友——最好也别走得太近。我不想接那些歇斯底里的女朋友的电话,都过了四十岁还怀了孕,并开心地告诉我她羊水分析的结果,我也不想半夜接萨比娜的那种电话,醉醺醺地——“听着,我正在看一本书,有关圣女贞德的,你知道吗,对她的火刑完全是不公平的。”……好了,好了。我不愿意再应邀参加什么生日派对、婚礼庆典,那都是在浪费生命。我也不愿意再有个男人坐在我的厨房桌子旁,他的脏衣服扔在我浴室的地上,我不想每晚都有一个男人在我床上。不是每晚,可怎么才能办得到,仅仅时不时有男人?人怎么才能独处至老可是又不孤单?汤姆三年以后就会离我而去,到那时候他就中学毕业了,毫无疑问,他的中考成绩会很好,然后他不是学体育就是学口腔医学,接着是和一个叫什么乌尔丽克的结婚,或者是当丁斯拉肯的市长,养一群迷人的孩子,假期就送到奶奶家,那个奶奶就是我——不行,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就想做我自己,以我的风格生活:不修边幅,不收拾屋子,抽烟,工作,喝酒——“跳舞,行呀,可是这双沉重的鞋得穿着。”——不知道在哪儿读来的,我特喜欢。听着鲍勃·迪伦唱“一切都好,妈妈,我只不过是在淌血”,以及电视里播放幸福的母女或令人恐怖的动物画面时,我就想流泪。但这些都是我想做的,而且不愿意这时有人嘲讽地看着我说:“天哪,荷尔蒙又让人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