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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对着指顶花聚精会神还没有多久,注意力就被吸引到小径右侧一个缓坡上的浓密桦树林。黑白斑驳的树干之间有一小片空隙,一块鲜绿色的青苔地。就在此时,那里冷不防冒出一名身穿灰色服装,肩上围着莓红色披巾的女子,而且披巾的颜色跟指顶花一模一样。在接下来的许许多多个年头内,我经常反复思索此事。
她仔细端详我们,脸上挂着微笑。她就是我们在海姆瑟达尔丘陵上面碾过的那位中年妇人,斯坦!似乎有更高的意志,突然特地把她置入那个景色之中。今天我认为我已经更清楚地知道她是何许人,以及来自何处。不过你先别急着发表意见!
后来我们对自己所看见的东西完全达成共识。我们都同意,她就是将近一个星期以前我俩途经海姆瑟达尔最高处的时候,所看见行走于路旁几米外的那名女子。她身上围着的披巾就是飘落在山中湖畔的那一块布,而且她本身就是同一个人。因此我俩对自己所目睹的事物,抱持了一致的看法。但奇怪的是,我们无法对她话中的内容达成共识。此事确实颇不寻常,而且当时我俩都大惑不解,但今天我也为它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究竟讲了些什么呢?我记得一清二楚,她转过身来向我说道:“你是从前的我,而我是将来的你。”你却坚称,她说出了完全不一样的话。既然我俩能够一再对自己所看见的东西达成共识,那岂非颇不寻常的事情吗?因为你很坚持地表示,她一面盯着你瞧一面说道:“小伙子,你实在该吃超速罚单。”
总之那两句话听起来并不类似,意思也大相径庭——“你是从前的我,而我是将来的你”,以及“小伙子,你实在该吃超速罚单”。你听到的字句是一回事,而我听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可是她为什么要给我们一个双重的信息呢?她是如何成功表演出这项绝技的?那是当时最大的谜团。不过,请少安毋躁……
今天我可以确定,那位“围着莓红色披肩的中年妇人”就是被我们撞死的那个女子。如今她特地从彼世过来向我们致意。她是为了安慰我们而来!她面露微笑,即便我还不至于称之为“温暖的笑容”——因为诸如“温暖”、“冷淡”之类的字眼往往具有肉体方面的意涵——但无论如何,那绝非令人不快的微笑。其中反而带着淘气、开玩笑和恶作剧的味道。不,斯坦,她是在吸引我们。那种微笑所表达的意思是:“来,来,来。世上没有死亡,所以过来吧!”紧接着她就一下子化为乌有,消失不见了。
你在小径上两膝跪地,用双手掩着脸哭了出来。你不想正眼看着我,于是我只得弯下腰来安抚你。
我开口表示:“斯坦,现在她已经离开了。”
可是你继续啜泣不已。其实我自己也吓坏了,因为当时我还完全没有信仰。不过必须照顾身边这个大男孩一事,对我自己也产生了帮助。
你突然一跃而起,朝着山谷上方跑去。你是为了保命而跑,我则试图跟上你的脚步。我决不可让你从我的身边跑走。结果我俩很快又并肩而行,过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谈论自己所经历过的遭遇。我们激动的程度不分轩轾。
我俩还没有开始采取特定的立场。我们只是相互询问、进行讨论、来回衡量正反意见。但我俩都认为,我们在桦树林看见的那名女子,跟我们在海姆瑟达尔丘陵所目睹的是同一个人,亦即随后被我们碾过的那位中年妇人,而且我认为她被我们撞死了。如今事情早已十分确定,根本就没有怀疑的余地,可是后来你却极力争辩,宣称她非但活了下来,而且显然还处于最佳状态。
当时你惊魂未定地问道:“她怎么能够有办法跟上我们?”你害怕她还会一路尾随过来。你认为搞不好她也已经住进了那家旅馆,担心在我们吃晚饭的时候再度和她见面。你的恐惧变得越来越着眼于具体的物质世界。我则逐渐开始验证一种截然不同的观点。我不认为她在旅馆里面有了一个房间,或者将在我们吃晚饭的时候遇见她。我说道:“斯坦,她已经死了。”你用打量的眼神望着我,而我接着补上一句,“说不定她并没有尾随我们。说不定她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走向了我们,斯坦。”你又盯着我看了一眼。然而你的目光有气无力,无可奈何。
是无可奈何,没错。因为我晓得,从此我俩将各走各的路。当时我无法相信,而且直到今天我还是无法相信,死者会有办法过来拜访我们。你却相信那是可能的事情,而现在我懂得该如何尊重你的观点,可见这三十多年下来我无论如何还是有了若干转变。然而你讲得很对:当时我还不懂得尊重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