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指顶花!你真是一个天才,苏伦!说不定你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解开了一个古老的谜团。但是我必须先从其他的东西开始讲起。

我再度来到这个地点,待在我俩昔日下榻的同一个塔楼房间。我刚在这里收到你的电子邮件,并将一台超轻薄的笔记本计算机摊到膝盖上,坐在那张老旧躺椅上面读完了你结论的第二部分。那一切都相当奇特,而且令人痛苦。我不得不走上阳台,举目仰望群山与冰川,以便看见还有正常的东西,看见还有恒久不变的事物。把邮件阅读完毕后,我朝着旧渡轮码头信步走去。我总觉得我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在那里意外重逢。时间到底是什么?一切都好像是曝光了两次的胶卷。我读完第二遍以后才把邮件删除。现在我已经坐在小桌子旁边撰写回信。

今天早上我悄悄溜出研究所,就如同三十年前那般地四下晃荡。我已经告诉过你,我的心中焦躁不安,于是干脆决定上路,并且从古尔发邮件与你联络。

我打了电话给贝丽特,通知她我正开着汽车翻山越岭来到这里,以便利用周末集中精神处理两篇必须写出的论文。我表示那些论文都跟冰川以及冰川博物馆有关。但论文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其实另有别的事物吸引我过来,而那当然就是你的电子邮件。反正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再度外出来到这里。我及时赶上在旅馆用晚餐,我一吃完饭就直接奔回房间打开你最新的电子邮件,这仅仅是在你传出邮件半个钟头之后。我把满满一壶葡萄酒带进了房间,但现在它只是空荡荡地兀立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我是独自前来的。我不认为这一次你也会跟着抵达。不过当我驾车经过收费站的时候,却蓦然涌现一个念头:说不定你将在傍晚时分现身。我凭空想象着,我们将坐在旅馆音乐室的老旧圆形房间内,啜饮咖啡和利口酒。结果变成我孤零零地置身此处。不过我或许应该练习适应这种情况才对,因为我已经逐渐爱上了这个地方——我是说,喜欢这座位于峡湾旁边的村落,以及这家古意盎然的木造旅馆。

这也是自从昔日驾驶那辆红色福斯汽车以来,我第一次亲自开车通过那边的山地。这感觉起来相当奇特,因为就某种意义而言,我简直是一辈子都在此山区驾车来回奔波。当初我曾昼夜不分地坐在汽车上,紧握方向盘驶离那座山间湖泊。然后我俩在旧渡轮码头停下车子,展开了一场失魂落魄的“太空之旅”。接着我俩在莱康厄尔被警察拦阻下来——那时我非常确定,白色厢型车的司机看见了我们的红色金龟车,并且已经报警。

你对若干细节所做的描述固然有待商榷,不过我同意你大多数的结论。你的讲法非常精确,而且你清楚地点明了,当初我俩针对所经历的事件作出诠释时,出现过哪些微妙差异。

从奥斯陆前往古尔,而后向上穿越海姆瑟达尔的整段旅途当中,我一面开着新购买的油电混合车,一面想着你和你的唯灵论世界观。现在我才突然注意到,你的生命哲学非常明确,而且在结构上前后一致,即便其中并无丝毫科学根据。不过请千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因为我也一下子体会出来,自然科学永远无法真正反驳“人类具有不朽的灵魂”这种信仰。我们的意识是否纯粹为脑部化学反应,以及大脑周遭的刺激物和环境——包括一切被我们称为“记忆”的东西——之共同产物?还是说,我们正如同你以充满说服力的方式所指出的,是多少具有自主性的灵魂或精神,目前只不过暂时将大脑使用为精神层面与尘世物质羁绊之间的连接装置?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而且我相信我们将永远也找不到答案。唯灵论看待人类身份和本体的方式或许过于玄妙,以致我们始终都不可能把它束之高阁,这方面的论述还会持续存在下去。

我们是灵魂,斯坦!……世上没有死亡,而且世上没有死者……

我自己固然无法相信这么神奇的事情。但假若事情不是这样的话,或许就应该变得如此。我们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意识。我们甚至还有可能是全宇宙当中最高贵和最神奇的生物。所以我们或许不必因为自己对一种不受血肉之躯羁绊的命运满怀憧憬,而感觉抱歉。

此外我还心满意足地确定,你在秉持二元论的同时,并不想贬低我们尘世的生命。试想一下,如果你写出了那样的字句,认为“我俩当初的亲密关系完全是建立在一种误解上面”,那又将是何景象!毕竟历史上已有足够的例子显示出来,宗教狂热可导致对感官世界和世俗事物的全盘否定,更遑论是否定了我们大多数人眼中唯一真正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