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海蕊心想,天知道什么样的母亲会欢迎这样的小孩——异形怪物。

她足足卧床休息一星期,直到她觉得可以面对即将来临的苦斗,才带着班回家。

那晚在主卧室里,她背后垫着枕头,坐在床上给班喂奶。戴维在旁观看。

班吸吮得实在用力,不到一分钟,便吸光一边的乳汁。根据前几天的经验,乳汁快干时,班便会用牙床死命磨咬乳头。海蕊必须用力拨开他的头,免得他开始咬人。这动作看起来好像海蕊无情地不让班吃奶,她听到戴维的呼吸声变了。班愤怒咆哮,好像吸血虫般锁紧另一只乳头吸吮,力气大到海蕊以为她的乳房都要被班的喉咙吞没了。这一次,她没有马上扯开班,他却用牙床大力磨咬乳头,痛到海蕊哭喊出声,扯开班的脑袋。

“他的确不寻常。”戴维说,以给海蕊需要的支持。

“是呀!他的确‘非’常人。”

“但他没什么毛病,他只是……”

海蕊尖酸地引用医师的话:“正常、健康的好宝宝。”

戴维沉默了。他没法应付的正是海蕊这种愤怒与苦楚。

她将班举高。他扭动、挣扎、抵抗,用他特有的方式哭喊——听起来,倒像是怒吼或咆哮,脸庞因哭喊而由黄变白,不像一般孩子发脾气时会哭得满面通红。

当海蕊抱着班拍拍背让他吐气时,他好像想从她的手臂中站起来;想到不久前这股可怕的蛮力还在她肚子里,全盘掌控她,她就觉得恐惧虚弱。好几个月来,他撕打着要跑出娘胎,现在又抗拒她的掌握,挣扎着要独立。

海蕊把班放进摇篮(如释重负,因为她的手酸痛极了),他愤怒大吼,但是过一会儿,便安静躺着,没睡着,完全清醒,眼神专注,以海蕊非常熟悉的动作死命伸头踢脚,扭动身躯,班还在她肚子里时,就是用这个动作几乎撕裂了她。

她回到床上躺在戴维身旁,他伸出手让她躺在臂弯里,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戴维,不值得信任,因为他可不会喜欢她此刻内心的真正想法。

没多久,海蕊就因为哺乳而精疲力竭。班倒是长得颇快,满月时胖了两磅,他还是早产呢,如果按足月算,他现在才一周大。

她的乳房痛得要命,制造出前所未有的大量奶水,喂奶时间快到时,它们胀得像几乎要爆开的白球。班已经在怒吼,她开始喂他,不到两三分钟,他便将奶水吸得一滴不剩。她觉得奶水好像喷泉般涌出又流干。班现在有了新把戏,他会在吸奶时数次停顿,死命合紧牙床磨咬乳头,让海蕊痛得哭喊。班的冷淡小眼珠看起来充满恶意。

她和多拉丝说:“我要让他改喝牛奶。”多拉丝以一种奇特眼神(也是近来大家的眼神)观察海蕊与班的哺乳战斗,安静,专注,着迷,近乎被催眠,带着一丝嫌恶,还有恐惧?

海蕊原本以为母亲会抗议说“他才五周大呢!”但是多拉丝说:“你必须改喂他牛奶,否则你会生病。”稍晚,看到班又在怒吼、扭动、挣扎,多拉丝说:“大家马上要来度暑假了。”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口吻说话,仿佛讲给自己听,又仿佛害怕自己即将说出的话语。海蕊认得这种语气,这正是她近来说话的口吻。人们的脑海里如果盘旋着不欲人知的思绪,说起话来就是这样。

就在那一天,多拉丝走进主卧房,看到海蕊正在给班哺乳,扯开班的脑袋时,乳头处一片青紫。多拉丝说:“现在就给他换喝牛奶,我已经买了奶瓶和奶粉,正给奶瓶消毒。”

戴维也立即附和:“现在就给他断了母乳。”但是她之前的四个孩子都吃了好几个月的母乳,那时家里连奶瓶都没有。

当孩子们上床睡觉后,四个大人——戴维、海蕊、爱丽丝、多拉丝——齐坐厨房大桌旁,海蕊试着让班喝奶瓶。不到一下子,他就喝光了,身体不断弯曲、弹直又弯曲,膝盖弯到肚子,又如弹簧般射开。他对着空奶瓶大声号哭。

多拉丝说:“再给他喝一瓶。”她起身泡奶。

“胃口真好。”爱丽丝努力说些客气的场面话,却掩饰不住恐惧。

班又喝完第二瓶,他用两个拳头撑住奶瓶,几乎不用海蕊帮忙。

海蕊说:“真是个小原始人。”

戴维不安地说:“别这样,可怜的小家伙。”

“老天爷,戴维。”海蕊说,“‘可怜的海蕊’还差不多。”

“好吧,好吧——只能说这次的基因有点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