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9页)

安妮想,我的钱应该不止这么点!我有好些钞票呢。但说了又有什么用,他们会说这是我的错。

一点半了。安妮胆战心惊地干瞪着眼前漫长的午后时光。她无法面对。每天到了这个时候,她就想把自己杀了。但怎么个死法?杀死自己对于安妮来说有种抽象而模糊的特质,她并没有想到要采取什么样的实际行动,比如一口气吞掉她所有的药片之类的,而是想到非常戏剧化的场面,好像是电视里的情节:她看到维拉、简娜和茅特夫人还有莫琳都围站在她的尸体边追问,她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无尽的午后慢慢地消磨过去了。她坐在窗边。看了点电视节目,但节目对她来说,是越来越难懂了。她吃了面包、果酱、蛋糕、饼干和巧克力,喝光了所有茶水。她听广播。一切都是断断续续地进行,她坐立不安,定不下心来。到了五点钟,她在窗台等着人们下班回家。很快茅特夫人进来打了个招呼,说她赶时间,拿起她的空茶杯就上楼了。现在安妮能听到她在楼上的动静。

突然,走廊的灯咔嗒一下亮了,门开了—简娜来了。她看起来多么时髦啊,安妮心想,让人肃然起敬呢—不是因为简娜其人,而是因为她的一身打扮。她看起来像是从杂志里走出来的,安妮明白;她还知道,从上百个细小的讯号中看得出,简娜不会久留。她下定决心,不让自己的毒舌把她赶跑。简娜在仔细观察安妮,就像安妮仔细观察简娜那样:她怎么样,情绪如何,我能预期什么?不过今天一切都很好。简娜带来了一小瓶苏格兰威士忌,给她们俩都斟上很大方的分量。她给安妮带了几朵小苍兰和一枝粉玫瑰,还连带着作为陪衬的掌叶铁线蕨。尽管外面天还亮着,可安妮叫简娜把窗帘拉上。房间里弥漫着陪伴和庆祝节日的气息。两个人都喝着威士忌,安妮还抽着烟,听简娜谈起怎么在埃塞克斯周边或者什么地方开车兜风。和某个朋友一起,简娜没说是谁。安妮从来没有去过埃塞克斯,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所以她在简娜说着的时候插话讲起她怎么和她丈夫去看赛狗。她知道自己经常跟简娜讲这个故事,但她觉得没关系,简娜听得很开心呢。

“他总是给我买鳗鱼,因为他知道我很喜欢吃鳗鱼。他自己并不喜欢。炖鳗鱼配上蔬菜酱汁还有土豆泥,多好吃啊!他还给我买了搭配炖鳗鱼的波尔多白葡萄酒,他自己喝烈黑啤。哦,他很宠我呢,我老公真是疼老婆。我们以前每个周末都出去,我们俩,他还总是给我钱去小赌一下。”

简娜说:“可你那时候不工作吗?”

安妮很讨厌这些实际问题,逼得她回到现实,她怀疑简娜不相信她的话。“工作啊,可我从来都没有什么钱,对吧?过去我把钱都花在衣服上了。我以前很好看呢,真的。哪有钱去小赌啊?我赢过一次,赢了五镑。很大一笔钱呢!他对我说,你不打算还我赌本吗?不还,我说。我在牛津大街给自己买了件紧身外衣,老早就看中了的。衣服的布料是黑色的,有个很大的毛领。我看起来美极了,他这么说的。哦,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安妮坐着大声呼吸,但她脸上表现出还有别的话要说,她记起了—什么呢?有时候安妮会以另一种口吻来讲述,那种口吻会击碎日常生活的硬壳,给人以破门而入的冲击力:“我结婚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我已经习惯了西区的生活,对吧?那一带我熟门熟路的,而他从来都不想出去。”

在简娜起身离开之前几分钟,安妮就知道她要走了。简娜说:“我得回家了,安妮。”她站起身,在安妮手边放下一些专门为她买的香烟。她微笑着,在门口停住脚步说:“有可能的话,我明天还会来。”安妮明白她感到很愧疚。她整整三个星期都没来过这里。

现在安妮感觉好多了。白天已经过去,夜晚降临了。她又挨过了一天,这些冗长无味的可怕日子。她给自己做了晚饭,面包夹火腿,涂上厚厚一层美味可口的咸黄油,还加入了番茄。她又喝了些简娜带来的苏格兰威士忌。

九点半,好邻居过来的时候,安妮正在看电视,她不想被打断。电视里放的是费雯丽的电影,那个时代人们还知道怎么拍好电影。隔三个门的好邻居露西,过来确保暖水瓶都灌满了,窗户都关好了,确保安妮精神状态良好。她坐了一会儿,看看电影,结果影片结束了,这下安妮兴致勃勃地朝她转过身子,希望她留下来。可露西得回到丈夫和三个孩子身边。她愉快地道了晚安就走了。现在是十点钟。安妮看了些电视节目,听了一阵子广播。她不到午夜是不会上床的,早一分钟也不愿意。即便上了床以后,穿着背心底裤躺在床上,她也要醒着好一会儿睡不着。一辆汽车的车灯纷乱地映到天花板上,她想,真是好笑,灯光竟然一路朝上到了这里—因为在她脑海里,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住处,她自己的家,对面那幢房子的顶楼,在那里,从窗户看出去尽是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