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们在温布尔登的街上闲逛了一会儿,炎热的街上枝叶繁茂,车水马龙,我们还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气,原来边上娇美动人的玫瑰花正值盛开。走进餐馆,我们看到餐馆后面的花园里摆着桌子,还有个鸢尾花环绕的小池子,鸟儿飞扑进池里喝水解渴。

就这样,这个夜晚过得非常愉快。确确实实很愉快。但在我们俩欢愉喜悦的背后,还是有着一种沉重感和焦虑感。我们的眼神不止一次交汇到一起,每每察觉都相互微笑一下,做个鬼脸。我们在贝克大街地铁站道别,他说:“我得快点儿了,马修说他会给我们来电话。在这里半夜的时候,他那边是七点。他从学校回到家大概是七点钟。他的作息非常规律,他就是那样的。所有的事情都大可放心交给他。”这话说完我们都笑了,同时又一声叹息,只是我们俩都略去了内容。

“简娜,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明天在常去的那间酒吧见个面吧,你觉得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可以试试。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我们又不能每次午饭时间都跑到温布尔登或者上汉普顿宫[37]……”

到家以后,我站在门廊上,打量我漂亮的房间,今非昔比啊。两把樱桃色的椅子破破烂烂,边上的垃圾堆成了小山;一把红色的亚麻椅子,还算美观大方;而一张灰色沙发,肮脏不堪,还皱巴巴的;地上摊了一堆脏衣服,地毯看起来也脏兮兮的,墙上污迹斑斑。凯特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恐惧。她没戴耳机。我知道她空屋的朋友来过了,她本来并不想让他们来,却不得不开门放他们进来。他们故意竭力大搞破坏,她只能在一旁哭叫着求情。现在她确实是怕得瑟瑟发抖,怕我会把她赶出家门。我要将她扫地出门的恐吓,真是我做过的最蠢的事。我走进厨房,他们也已经洗劫了这个地方,在厨房桌上留下残羹剩渣。我明白他们极力搞得一团糟,借此表现出他们的意图。一瓶牛奶给打翻了,在棕色的木桌上积成一摊死水,上面还漂着一两片面包皮和无数面包渣。

我走回到起居室,不知道怎么对凯特开口。问题在于,她并没有勇气对这些人说不,不管我说什么,怎么吓唬她也都无济于事。

我又头痛起凯特这个难题来—她食古不化,无法改变。怎么就没法绕着她,躲开她,拒绝她—或者就这件事而言,怎么对付她。

我一时冲动,朝电话走去,想和我姐姐谈谈。我一走过去,凯特就已经在电话机旁了,她咬着手指头,整个人抖抖索索的。

“你要给谁打电话?”她恳求着说。

“我打算和你母亲谈谈。”

“哦,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她坐立不安,尖声叫着,“哦,求求你……”

“你坐一边儿去,”我突然怒火中烧,厉声说道,“一边儿坐着去。她是我姐姐。现在你给我坐下来,闭嘴。”

她自然一动不动,我拨号的时候,她就站在边上瞪着我。我姐姐不在家—毫无疑问,她四处奔忙接济穷苦百姓去了。

我本来打算对她说什么呢?凯特是怎么搞的?诸如此类的话吧。凯瑟琳又是怎么回事呢?

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凯特还躺在沙发上沉沉睡着,和往常一样,她身边满是乱糟糟的薯片和巧克力。我叫醒她:“凯特,我今天不想给人跟踪。你明白吗?”

她抬眼看我,眼神空洞。然后她点点头—总算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赶紧点头,仿佛我说了类似“记得开窗”或者“别忘记洗餐具”这样的话。

不过我一说出口,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就好像我对她说不许她的朋友进屋一样,就好像说,既然他们把东西都吃光了,我们今晚要是想吃饭,那你最好去买点食物一样,其实全都无济于事。

凯瑟琳在酒吧外面。我径直朝她走去,说:“凯瑟琳……进来喝一杯吧。”她抬起梦游者一般的眼睛看我。

这个凯瑟琳真是个极其俊朗的姑娘,圆鼓鼓的淡褐色大眼睛透着光彩,肤色健康润泽,双唇不加修饰便红艳饱满。她似乎天生活跃,能有所成就,但身上却有某种东西和这一切优点格格不入。一开始她没认出我来,费了些工夫才认清我这张脸,这张让她恨之入骨的脸—我想肯定是这样。我立即抢在她开口前先发制人地说:“凯瑟琳……进来喝杯饮料吧。”那时候,她无疑满脑子都是可怕的幻想。她不情不愿地勉强笑笑,好像这是一个稀松平常场合下的邀请,而后又显得很气恼,慢吞吞地走开了,步伐沉重,好像脚上拴着无形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