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7页)

“要是我母亲知道我把时间都耗在空屋的话,她不会乐意的。”凯特说得是正义凛然,但又可怜巴巴,还孩子气地微微吸了吸鼻子,眼睛里涌起泪水。

“我也不乐意,”我说得很轻快,“但我觉得你不会因为我不乐意就不去了。至于要跟踪我嘛,那也是白搭,因为我们不会在伦敦。”

“你们要去哪儿?”—好像她还指望我给她准确的信息一样。

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真是太美妙了。整整三周时间,而不是两周。天气舒适暖和,万事万物都因为暑热而放慢了脚步,到了天气真热起来的时候,我们在英格兰一路倒也觉得温暖和煦。

每天下午六点,理查德会等着我,我们一路开车兜风到埃塞克斯和哈福德郡的小村庄,每次去的村子都不一样,直到晚上十二点或者一点才回来。这段时间里,一切都“销声匿迹”,只有我们俩,而且一直待在一起。办公室嘛,我也去,做好该完成的事情,查理、汉娜和吉尔都接受了我的状态。真是好极了,大家同舟共济,个个都很能干,彼此包容,这里让一让,那里进一进,像变形虫似的灵活变通,能抱成一团。查理不得不比往常卖力工作,对此他只是说:“好啊,简娜,真高兴能看到你这么享受生活的乐趣。”吉尔也只不过说了句:“马克说,你跟男朋友相处比起我跟男朋友,似乎更显轻松随意嘛。”汉娜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她深思熟虑之下的微笑,很鼓舞人。

不过现在已经结束了,我知道,是因为西尔维亚从别的地方回来了,因为当我说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租辆车来开的时候,理查德摇了摇头。并没有提到她,也没有提到在赫尔看望祖母的凯瑟琳;没提到凯特,没提到约翰,也没提到马修。一切都非常遥远,远在山的那一边,在满屏绿叶和花开似锦的玫瑰灌木丛的尽头。盛夏时节,我们几乎每个夜晚都坐在酒吧后面的花园乘凉。真是不可思议,那么多间酒吧都带花园,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摆几张木头桌子在一方日渐干枯的草地边上—天气一度非常干燥,闻得到玫瑰沁人心脾的芬芳。我们在漫长迟缓的暮光里就这么一直坐着,目送余晖离开花园,爬上积聚的白云堆,或者融入街上耀眼的灯光里。每天晚上开车回去的时候,我们总是选择不同的小路,曾经在山上停下车子,看飞驰而过的车灯扫过金黄的原野,照得原野不时一闪一闪的,当中隔着柔和而又空洞的黑暗,好像给刀子切成一片一片的;有时候我们在树林里停下车,悄悄往树林里走走,又不敢进去太深,生怕惊扰到在车来车往的环境外怡然生活的生灵。我们曾在寂静的树下一根原木上坐了一两个小时,手拉着手,大气不出,侧耳聆听。我这辈子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我的生活在城市里,纵情于大街小巷。这三个星期当中,我见识到的小酒吧、咖啡馆、餐馆以及创意古怪别具风格的地方,比过去几年光顾过的还要多,都由多才多艺的人精心经营。不论什么时间,我都无阻无挡,照例这样做。周日夜晚,在度过了妙不可言的时光之后,坐在眼前这个位置上,来审视我的日常生活—现在看来简直是单调乏味,我想总有一天—我指的是理查德走了以后—我应该租辆车,或者借一辆好了,邀请吉尔或者汉娜或者别的什么人,来趟漫无目的的短途旅行,就像我和理查德近来那样同游。当然我其实不会那么做。因为是理查德才让这一切得以实现;理查德和我:就如同手牵手一样,我们变成一个整体,似乎我们只要驶入一个沐浴在夏日晚晴里的村庄,一走进某家酒吧、餐馆或者花园,发现这些地方充满个性和魅力,我们就会感到不可思议,怎么整个世界都对此毫不知情呢?

理查德今晚说,他将有一个星期不在伦敦,要去看望亲戚。我的理解是,他和西尔维亚一起去。

已经是八月了。

每天晚上,我下了班不再是坐进蓝色沃尔沃车,借此逃入另一个世界,而是先去安妮那里。唉,经常发脾气的老人真是让人吃不消!安妮一直久坐在她的大扶手椅里不肯起来,这椅子是我之前在一家商店外的人行道上买的。扶手椅原先非常气派,包着猩红色的锦缎,高高的椅背和两侧扶手,座位宽大舒适,密不透风。有时候我怨愤地想,真不该搬来这把椅子,把安妮的生活都给吞噬了。

她的一天是这么度过的。醒得很早,六七点钟就醒了,她马上爬起来,因为她不是喜欢赖床的人。她依靠助行架,艰难地走向便桶,完了再回到床上坐下,因为衣服在床脚放着呢。她临睡前没有脱掉背心,所以现在笨拙地摸索着在背心上加穿衣服,她还很生气,连东西都不让着她一点,不顺她的心。那是件加大号的男式白色棉运动衫,她穿别的衣服都不舒服。再接着,她穿上的是我专门给她做的有松紧带的裙子,而后是一件棉质开衫,尽管已经是超大号,但也不够她勉强包住身子。她靠着助行架保持平衡,走到了大椅子边上,那儿有一保温瓶的热茶。为了得到一点陪伴,不论寒暑,她都开着电暖炉的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