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7页)

我两眼盯着他的脸庞,当然想知道他会怎么看待这种怪癖—吉尔就认定我这是怪癖,或者更糟,是老年人古怪行径的某种吓人征兆,就像脚步越来越近的年老昏聩。他没有作出任何评价,直到我不作声了,从他脸上的神态来看,他还是不予表态,那种表情我暗自觉得是医生的样子。

“好,但为什么呢?”他轻声问。

“事情是这样的,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很没用。一无是处。”

他居然笑了,说:“你忍受不了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无能?你非得感到你也应付得来不可?”

我笨嘴拙舌:“最开始是我丈夫。他先去世的,得了癌症。我不想加以了解,我干脆把自己和与之相关的一切彻底隔绝开了。现在我受不了,一想到……”但我无法再往下想。我稳住自己的声音说:“不久以后,就轮到了我的母亲,又是癌症。可以说,比起我丈夫生病那时候,我的表现要稍微好一点。至少想到自己早先对弗莱迪有多不好,我会为自己感到羞愧,所以我试着对自己的母亲,好那么一点儿。但是我做不到。我不知道怎么办。”

“啊。”在我不出声的时候,他这么一说,希望可以填补空白。

“事情就是这样。”

“你害怕癌症吗?”他出人意料地问道。

“不怕。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癌症就要比别的事情更糟。我知道这想法太古怪。”

“我同意你的想法。”

“而且我也不怕死,我这想法古怪得自己都不敢说出来。人们一开始还都不信。”

“这么暖洋洋的七月里的一天,坐在这里说,总有一天我会死去,这和真的快要死掉是两码事。”

“我知道。”我说。我很失望,对他感到很失望。他接着又说:“算是一种补偿,你这个看法我也同意,但是我看过太多了—我是说死亡。”

我说:“我已经学会保持安静,不说出看法了。如果你说,我不害怕死亡,不害怕垂死挣扎,人们的反应是好像你缺乏应有的情感。也不单单只是死亡这件事。对我来说,我真正所想、所相信的差不多所有东西—我都不能说。比如说,我喜欢一个人生活。那又是……”不过我听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那是因为我想到如果我能和理查德一起生活,那可能就不会想要一个人过日子了。但紧接着我又想,这么轻易想和某个人在一起,那是因为没有经受过床笫、饮食和讨论椅罩污损等等琐碎小事的考验。

“我没法想象一个人过会是什么样,”他说,“我离开家以后,就和西尔维亚住一个房间了,就是这样。我挺佩服你的。我连自己能不能做到都心里没数。”

佩服这个词冷冰冰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我很想放声大哭,想把自己的脑袋遮盖起来,将刺眼的灯光、阳光和喧哗—现实世界—都挡在外面。

他看出来了,说:“或许我们该换个地方了。起来动一动吧。”

凯瑟琳还站在外面。理查德和我朝她走去,他和颜悦色地说:“凯瑟琳,你这样不会误了火车吗?”

“我八点才走。”

“哦。”

我们三个人就这么站着。要一起去另一家酒吧吗?但凯瑟琳再次转身离去,打消了这个疑问,好像她非走不可,好像受到了外在或者内在力量的驱使,其中有些许盲目和机械的成分。她穿过马路走开了,对驶来的汽车视而不见,那辆车不得不响着喇叭来了一个急刹车。

我说:“理查德,这绝对不正常,这不是清醒的行为吧?”

理查德说:“我亲爱的简娜,这其实并不比别的任何事情更疯狂!”

我说:“你是指我们吗?你和我?”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想吧,也可以是那个意思!”

我说:“我觉得这绝对太疯狂了—我是说凯瑟琳。你和西尔维亚就像我姐姐和她的丈夫。凯特这孩子一团糟,而他们都硬是装作好像没什么不对劲。”

理查德很拿这话当回事,虽说他苦闷和愠怒的程度要赶上我的话,准会冲着我大吼大叫或者出语刻薄。他说:“你真是这么想的?你一直都这么想的?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简娜?”这个我们,我起先以为是指他和我—我们,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了,所谓的我们指的是他和西尔维亚。我摇摇头,就快要哭了。他抓着我的手臂让我面向他,把我抱住了站定,两手放在我的手肘上,凝视着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