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汉娜背靠文件柜伫立在边上,手里拿着她的咖啡杯,在仔细研究我,考虑我的情况,思量着需要她做些什么。她今天穿了一条深蓝色棉布裙,裙子很宽松,因为下午太热了,太阳照了进来。她裸露出棕褐色的手臂,健美的双腿也是棕褐色的,露在外面。她整个人都那么健康,那么强壮。我敢说,不管在哪里,她只要往房间里头一站,生活的波涛就会乖乖地绕着她流动,所有人的脸都会转向她那边。“好了,好了。”她会对生活这么说。

突然我发现自己在想,和汉娜同床共枕会是什么样的体验?

如果有代沟存在的话,这就是个代沟。在女权运动之前,我碰到的女同性恋为数不多,她们显然都充满了极度的受压迫感,似乎想要坚持自己另类的行为,在你面前展现其不幸遭遇,而且—至少我碰到的情况是这样—(有两次)试图勾引人,却带有夸张的戏剧感,好像是依照剧本在演戏,并不是发自真正的天性。

我想如果现在,就这个时刻,我对汉娜说,“我很好奇和你睡觉是什么感觉”,她准会说,“嗯,你应该试一下,哪天来试试吧”,我能听到她无声的补充:对你有好处。

这让我想要放声大笑。我呛到了,汉娜动作利落地接过我的咖啡杯和托盘。我坐在那儿,无助地笑个不停。

如今姑娘们谈起这样的事,简直就像要不要试件衣服一样。吉尔有一次提到过她和马克吵架的情形:“我对他说,马克,你实在太过分了。我要和女人一起住,她们没那么苛刻。”

“那马克说什么?”我问道。

“他说,你怎么知道呢,你从来没试过嘛。我说,好吧,也许是时候了,我要去试试。他说,好啊,如果你试了,那你想改变的话尽管告诉我。我说,你真是该死的混球。他说,是你自己发现的。”听到这话,她骂他下流粗野又自负,让人忍无可忍。没过几分钟,她评论说她很享受和马克吵架,这么说时带着一点满足感,非常典型的吉尔风格。

我对汉娜说:“谢谢。”打心眼里感谢她,然后我得去看看查理那边进展如何了。

在那个凉爽的大办公室里,查理坐在长桌的一头,吸着高卢牌香烟。三扇高高的窗户把夏天迎了进来,窗台上有两只鸽子正舒适地晒着太阳。查理看起来满脸通红,大概是午餐时喝多了。我对他说我们有一些问题要探讨,需要做一些决定,决定一些政策。他舒坦自在地说,他对我的判断充满信心。

我对他说,正如我隔三岔五跟他说的:“查理,世界上有许多人,从来不想做什么正经事,但至少大多数人还是会做做样子。”

“我干吗要装呢,简娜?我看事情一向都进展得很顺利。总有人喜欢做事情,而且做得又好。”

“好吧,至少装装样子嘛。”我递给他一堆六十年代的《丽礼丝》杂志,他坐着翻阅起来,非常欣赏的样子,甚至倍感自豪,好像那些全都是他的功劳。

我接着干手头的工作。时间过去了。他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收好那堆杂志,都交给了我。“我要是现在再不走,就赶不上卡罗琳六点钟喂奶了。”他说。

他在门口冲我微笑,笑容颇有深意,既有他要为所欲为的决心,又带有一点令人愉快的愧疚,还有串通一气的狡黠,引得我哈哈大笑,尽管我其实很恼火。然后他就开溜了。我听到他跟吉尔还有汉娜相互道别,欢声笑语。然后两个打字员也一起走了。

回到家,我发觉有人到过这里,总算明白了凯特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要去上班。那两把樱桃色的椅子都落满了烟灰和面包屑。走进厨房,我发现冰箱已经给洗劫一空,连牛奶和黄油都没了。他们用我从荷兰买回来的奶酪做了三明治,吃掉了我拿出来解冻,准备今天晚上煎的牛排,喝光了所有的波士酒[35],吃光了一块大蛋糕。洗碗池里一片杯盘狼藉。看得出,有三个人来过这里。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凯特可以按照她可能盘算好了的,对我说:“那你是说,我不能在这里招待朋友吗?”况且,就算跟她说“你完全清楚,他们到这里来,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这么做是在故意挑衅,是侵略行为,就跟公然入侵外国领土一样”,也是白搭。

我很恼火,但很快就浑身发冷,灰心丧气。我在厨房里待了很久,把所有东西都擦洗干净,然后拿上购物袋,快步下楼,到商店里把我们需要的东西又都买了,回来以后把东西放好,收拾整齐。我一直进进出出,在凯特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坐在沙发一角,赌气似的瞪着眼睛看向前方,耳朵牢牢地套着耳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