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7页)

今天我多想能打电话给理查德,没别的,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说我们下周五见面。下周五,不过五天之遥,好吧,你也可以说其实是六天……他有我两个地方的电话号码,而我却没有他的。

要是我有他家的电话号码(要是他不住在宾馆的话—因为他已经说过他自己家租出去了),那我打过去的话,会是谁来接?理查德应该已经出发去赫尔了。凯瑟琳,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我是不是应该说,哦,我是简·萨默斯,你知道,我们差不多算是经常见面了。

出国去看时装秀,或是参加会议,抑或是同摄影组去为某些特别的商店、地方、人物拍照,通常我都很喜欢为这些短期活动做准备的过程。从头到尾我都爱—每个环节,从让我获得无限乐趣的打包衣服,到办理登机,然后登上飞机,到入住舒适的酒店,如今我对欧洲各地哪里有像样的酒店了如指掌。我从这一切之中得到的快乐确实不同凡响。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我想起了有一回我对理查德大喊,说我把享乐排除在自己生活之外,因为一直太投入工作了。其实不尽然。我的生活充满享受和愉悦,不时给自己小小的犒劳,听着伦敦人行道上路人的欢快交谈,那么离奇,透露出不为人知的经历的冰山一角,看着餐馆里、公车上、商店中的人们……然而,今天我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乐趣。离开英国,就意味着离开了理查德。

一个被遗弃的女孩的一天。

她在黑暗中醒来,胃里泛酸,心口作痛,好像遭到了惊涛骇浪的拍击和扭打。那浪涛是喧闹声,是砰砰作响的节奏。她觉得被它们囚禁在笼子之中,受到了侵袭,落荒而逃;她感到耳朵疼痛,这才想了起来,拉出耳塞,整个人头昏脑涨,寂寥地坐在耳聋造成的无边寂静中,耳朵正嗡嗡作响。她在哪里呢?费了好一会儿工夫,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坐在沙发边缘,就在她之前睡下的地方。想到简娜没有叫醒她,没有把随身听从她身上拿开再领她上床,她内心就充满了怨恨。她没有想简娜具体怎么不好,但是她深深怨恨的就是简娜,就好比在她住到这儿之前,她在生活中怨恨的是她的家庭、她的父母。现在,她怨气满腹,跌跌撞撞走到电灯开关边,打开灯,房间顿时亮了。她四下寻找简娜的踪影,看到屋里空无一人,还以为简娜已经回她自己房间了。她浑身发冷,四肢僵硬。她想,要不我去泡个澡暖暖身子?她开了洗澡水,茫然地坐在浴缸边缘,眼睛给水龙头下的泡沫吸引住了。她甚至还微微一笑,像小孩儿一样,因为看到了漂亮的泡泡而喜笑颜开。但很快她就失去了兴趣,因为坐在温暖的热气中,她倒回过神来了,踉踉跄跄走到床边。一头倒下后,她想起水还开着。她想,好吧,让它开着好了,不过后来还是起来关掉了,只是马马虎虎地关掉。她晃悠悠回到床上,衣服不脱就栽进羽绒被里,这时候,热水龙头还在滴滴答答漏水。她躺了许久,整个人直挺挺的,因为有点忐忑而身体僵硬。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想,简娜会过来关灯的,直到后来才想起来,简娜不在这里,在阿姆斯特丹呢。

她一气之下起身坐直了。公寓里就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被抛弃了。但伴随着这个想法,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了,她的忐忑其实和简娜息息相关,她知道简娜极少对她和她的所作所为表示肯定。她想,这四天时间总算没人挑她的刺儿了。她舒了口气,整个人放轻松,感到灯光炫目地照在睫毛上,便挣扎着起来把灯关掉,又栽回到床上。天亮以后她还睡得很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白天了,外头树上的鸟儿吵吵嚷嚷的。她醒来的时候对贪图享乐感到惴惴不安,不知道要期待什么,想起只有她一个人,便坦然地松了一口气,听上去感觉很满足。她想,我要起来了,为自己做点早饭,用不着成天担心她在想什么了。她懒洋洋地躺在罩被下,品味着她的自由自在,起身一看床头钟,发现还不到五点呢。这时候起来未免太早了,她愤愤不平地说,好像是给初夏的天光蒙蔽了眼睛,欺骗了感情,于是又回去睡了。她睡到十点左右才醒,这下又困倦难醒,没力气爬起来。她又睡着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她接着又躺了一会儿,心想,不用多久就到六点了,简娜会回来给她烧晚饭。

她又记起了简娜不在,这下可没了乐趣。四天呢,她相当气馁。最后她挣扎起床,打算泡个热水澡,但热水龙头滴滴答答漏了几个小时,水箱早就空了。冷水让她打了个激灵,所以她没洗澡,而是穿着她已经穿了四天没换洗的裙子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希望能看到黄油、鸡蛋、培根和各种口味的什锦奶酪。东西都在冰箱里,什么时候少过?她长这么大,每次开冰箱,知道里面的格子总会是满满当当的。她极力检查盘算,这些够吃到简娜回来吗?—因为她打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待在家里,无所谓早晚,不存在压力,完全自由自在。她一开始饿着肚子,但什么都懒得烧,于是吃了面包和草莓酱,喝了浓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