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7页)

这通幻想占据了凯特好几个小时时间。她经常梦想着这些场景,以至于这一切俨然像是一本随意翻开某一页就可以接着往下读的书。幻想的内容剧情复杂,细节入微,她知道公交车上的年轻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能闻到公交车上那股污浊刺鼻的气味,还知道沿着威格莫尔街行走的时候,会下起一阵急雨,害她不得不走进一家花店去避一避。那儿有个常看着她走过这条街的姑娘,硬把一朵粉红色玫瑰塞给她,眼里闪烁着隐秘的仰慕之情。她知道下班后,自己会跟吉尔说:“不行,谢谢你的提议,可我另外有约了。”她去见模特经纪公司的那个负责人,那女人说:“凯特,我不常说这话的,多可惜啊,但你是—你就是—天生的模特。生来就是干这一行的!”

凯特发觉肚子饿了。她的胃咕咕直响。她又一次把头伸进冰箱去搜寻,甚至是最里面的角落也都看过了,可就是没看到她渴望看到的东西,比如一整盆蛋奶甜糕,或者涂满果酱和奶油的蛋糕之类。尽管早先她想到自己不必外出,倍感宽慰,但现在她跑到街上进了拐角的商店,买了一打玛氏巧克力条、六大包薯片和一些萨莫萨饺。回来进公寓的时候,她听到电话铃响,极力快步跑过去,但还是没赶上。伸出手之际,铃声戛然而止。她站了足足五分钟,心怦怦狂跳,希望电话再响一次。她怕是简娜打来“查岗”的。她更怕是空屋的哪个人,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简娜不在家,他们就会坚持要过来,甚至睡在这里,鸠占鹊巢。口号不就是“你的义务,就是从资产阶级亲戚那里拿走你所能够获取的一切”嘛。与此同时,她又希望他们会打来电话,这样她就能问:“我能过来做客吗?”和这些空屋伙伴共处的时候,她分分钟都在(放任)情绪和(做出)选择之间摇摆。她羡慕他们的独立,靠着救济金过自己的日子,从一座空屋搬到另一座空屋;她羡慕他们勇敢无畏地蔑视警察;与此同时她心里又害怕,因为她当然不想进监狱,他们有些人已经在监狱里了,有两个人获得了假释,还谈起过要她和他们一起去“搞”汉登的一家邮电支局。听起来他们像是在开玩笑,但也可能不是。她又很想和他们在一块儿,只要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听他们说话或者弹奏音乐或者吸点大麻,只要在那里待上几个小时她就很开心了。确实,在那里一点压力都没有。他们没一个人有什么成就(她对此很清楚),也没什么可以攀比的。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完全感觉不到那股在她上腹附近,甚至蔓延到她喉咙口的疼痛,火辣辣、无休无止的疼痛,仿佛要呕吐的感觉,而自打她记事起,只要和吉尔在一起,她就会感受到这股疼痛。

可能电话是吉尔打来的。她伸出了手,打算给吉尔打电话。可她敢打吗?她会打吗?之前有几次她差点就要给吉尔打电话了,却又做不到,她站在那里思忖着,我要打吗?她打了。她不知不觉就把电话打到《莉莉丝》,找吉尔听电话。“哈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轻。

“哦,凯特,”吉尔说,“说实在的,我这就下班了。”

“哦。”

“现在快六点了,你知道吗?”吉尔听起来很苛刻,她一向如此,好为人师。凯特应该知道现在六点了;她应该在她没有时间概念的生活中对所处的环境有点认识,吉尔告诉她时间是在帮她。

“哦,是吗?”凯特哀号着。

“好吧,你没事吧?”吉尔叹了口气。然后又加了一句,凯特听得出她是不情愿的:“你要我回家的路上顺便过来一趟吗?”

“不用,一切都好。”

“很好。凡事都小心点,凯特。”然后电话就挂掉了。

凯特想,她本来起码可以叫她去吃晚饭嘛。她跑到自己买的那堆东西旁边,到沙发一角她的专属地盘,把薯片、巧克力和萨莫萨饺统统摊在咖啡桌上,把耳机线塞进耳朵,进入声响的世界。话说回来,她也不是没有片刻的迟疑乃至忧虑:她知道摘掉耳机以后,往往会有好几分钟时间耳朵轰隆隆的什么也听不见,可她忍受不了放弃这个已经上瘾的嗜好,因为在那个世界里,她可以和一切苦痛完全隔绝。

凯特就这么坐着,边听边吃,外面的天空阳光普照,后来光线渐渐黯淡,夜幕降临,很快到了就寝时间。差不多午夜时分,凯特觉得困了,她为自己有了睡意而心怀感激。同时,她还感到一阵恶心,因为她把买来的所有东西都吃掉了,一点残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