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页)

我想,那多少也算是一种职业。

还有个问题比凯特还要严重,那就是可怜的老安妮。我一直和往常一样,每星期有两到三次,去陪她坐坐。时间总是不早了,差不多七点左右,在我回自己家之前。不过上个周末,我周六周日两天都在她那里。自打政府削减预算以来,除非老人真的身体残疾了,否则周末都没有家务帮手。布里吉特,她得力可靠的家务帮手,不知什么原因,给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她这个新帮手叫莫琳,是个龌龊货色,但如果只和她打过一个照面,谁会知道呢?因为刚开始你会对她感到放心—她有意为之的样子。从她做家务帮手到现在,已经有好些年头了。这妇人健硕开朗,三十五六岁,头发剪得短短的,满头黑色卷发贴在头上。她长着肥嘟嘟的娃娃脸和胖鼓鼓的洁白小手(指甲涂成鲜艳的粉红色),双手飞快动起来的时候好像小白鼠似的。她就来个几分钟,没有做足按照付她的工钱应该待的时间,可能还压根儿不来,忘记安妮需要的东西,但显得总是忙忙碌碌(确实是),热心肠,劳累过度(确实是),尽心尽力完成任务。她煞费苦心地和维拉交朋友,维拉是她的上司,觉得她很棒。一旦出点什么状况,她总会到场,做牛做马地干活,考虑得十分周全。

她还手脚不干净,随意取用安妮的养老金。我知道安妮的钱包里该有多少钱,因为我留了心眼。这个来自贝尔法斯特的莫琳,一手包办了安妮的分配和花销大权,由她来领取安妮的养老金,她来采购所有东西,付房租和煤气费电费,她来跟服务处的人解释说,安妮需要额外的钱来买这个买那个。我估计,每周差不多有十英镑从安妮的口袋流进了莫琳的腰包,除了安妮,她还负责照看另外四五个人,这样加起来数目也很可观了。

她、我和安妮,我们围坐在一起喝茶的时候,莫琳显得一团和气,忙不迭的能干,还嘘寒问暖的,好像我不单是安妮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但几个月前,我在同一个地方坐下来,之前我已经清理过了安妮的便盆,给她铺了床,带了些杂货给她,因为莫琳还没上门,安妮害怕被丢下没人管顾。我都做完一切坐下休息了,莫琳来了。她乐得让我做她的分内之事,因为她累着呢。她有四个孩子,丈夫身体又不好,她确实非常辛劳地工作。我早先问过安妮她手提包里钱的事情,安妮告诉了莫琳。这下莫琳背对我站着,煞有介事地给安妮切一块三明治,低声说:“我怕了你了。”这下又来了,另一种语气,我们很少用这样的口吻说话。这个时刻颇为有趣,原因是多方面的。这里头全然不见我们平常的关系,平常我们无非就是两个忙忙碌碌的女人,因为一个不幸的老太太而碰到一起,帮老太太的忙,对彼此的能力和专长都习以为常了。我们此前相互说过的话—你好,萨默斯夫人—哦,你好吗,莫琳—哦,很好,好极了,萨默斯夫人,希望你也感觉神清气爽—这些废话,全都加到一起,也抵消不了莫琳低低的那声“我怕了你了”背后的含意,一丝一毫都抵消不了。她连着三四天都压根儿没上门,然后想起来她把安妮的茶叶啦,黄油啦,烟啦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这才过来一趟。看到我已经把安妮的窗帘布拆下来洗干净了,或者已经站在凳子上擦洗过窗户了,她开始仔细检查核对安妮的钱,有两个原因,一是看看钱有没有积攒到够她再捞上个几镑,二是这样安妮可能会注意到她的举动,说起“简娜说我应该不止这点钱”,然后她可以予以反驳。回家路上她会愤愤地思量,有可能怀恨在心,也可能惧怕这个从富足的浮华世界来的讨厌鬼。莫琳被指派来照顾安妮的时候,她看到了我在安妮的记录卡上标注的是仅次于亲属的关系。她已经听闻我怎么来看望安妮,身为安妮的朋友,我如何经常过来,一次不落。天啊,我其实也缺勤,和莫琳一样,但是安妮拿这话作为紧箍咒,像在施展法力:“简娜一次不落,她一直来的。”对着这个满不在乎又不老实安分的莫琳,安妮一脸严肃地说。

我是怎么在收音机店遇到安妮,和她回家,后来给她买东西,自此以后照顾她,这些情况都变成了安妮的“留声机唱片”之一,虽然我没听过,但是莫琳、维拉或者其他人都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了。

“我怕了你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几乎是压着嗓门,说出了她的真实想法。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继续安然地坐着喝茶。我该说什么呢?没必要怕我,我不会说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