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走到他储备的那堆宝藏边上,很快我面前就摆了一杯上好的白兰地,还有一小包纸巾。他搂着我,把我哄回常态。“我们都太过于习惯有你在这里了,亲爱的简娜,你总是开开心心的,通情达理又完美无缺—我们就因此压榨你。是的,我现在知道了。我们都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我发誓他本来可能要说 “现在,来,擤擤鼻子……”,手里拿张纸巾对准我不争气的鼻子。话说回来,他已经体贴到不能再体贴了吧?

菲丽丝怎么受得了呢?我回到我们的办公室,吉尔和汉娜坐在里面忙于工作—二十二岁的吉尔正指挥着比她年长十岁的汉娜,而汉娜对此并无二话—我眼睛红红的,无所谓她们怎么着。

“轮到你了,对吧?”吉尔说得轻描淡写,“嗯,他昨天说得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哇啦哇啦哭。”

“还有我。”汉娜说。

“这里是办公室,”吉尔一本正经地说,像个愤愤的女学生,试着把这个词说出来,听听发音是什么样的,“办公室。”

“办公室是相当特定的场所。”汉娜表示赞同,她看上去轻松随和却漠不关心,按照她自己的节奏来工作,不动声色地就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吉尔则是风风火火地把事情做完的。

“我估计菲丽丝过一阵子会回来上班吧?”吉尔有点醋意。

汉娜说:“可能不会哦。”

“她当然会回来。”我听到自己发出抗议—被汉娜的话吓到了。

“不会的,照他的意思办的话。”汉娜说。

不知不觉之中,吉尔和我都看着我们这位新搭档,对她相当敬佩。这个年轻女子身材高大,肤色偏深,甚至有点黝黑发亮,黑色的直发披肩,留着刘海;她端庄健美,像个出自丛林、归化文明的印第安人。她全身闪耀着十八开金的女性气质,使得她能够权威地判断感情方面的事态。

“如果菲丽丝要回来上班,那她每挪一步都要经过抗争。”她说。

“不过呢,”我说,“幸好,有经济压力方面的问题。”

吉尔今天对我说:“你打算四天时间都把凯特一个人丢在你的公寓吗?没个保姆?”

“我还能怎么样?”

丢下凯特不好,可我还能怎么办?佩尼夫人—让人敬畏三分的邻居,已经迫于年老体衰,进养老院去了。真是讽刺啊!现在我倒是很乐意请她到这儿来,好跟她说:“您能费点心关照一下我外甥女吗?您知道现在那些年轻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对新来的邻居我可开不了口,杰弗里夫妇年轻有为,劲头十足,工作忙得很。“请照应一下我可怜的外甥女。她被丢在家里有点没人管了的意思,你们晓得的。”我可以请他们帮忙叫个水管工上门或者保管备用钥匙,可这种话我说不出口。“你外甥女怎么啦?”—我想象他们问道。“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在她的成年人外表下其实还只是个婴儿。我担心她可能会一整晚都开着浴缸水龙头忘记关掉,或者引起火灾。”这诱发了我一连串有趣的联想:你能拜托什么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我知道说来很闹心,但她其实没有发疯,只是还没长大!你对待她得像对待孩子一样,但跟她说话要把她当大人看,这样她才能逐渐建立起一点自尊,难道你不知道吗!”能与之说此话的人数量相当有限。问题在于人家此前的经历。

我真正担心害怕的,是凯特会叫几个她仰慕的空屋朋友上家里来。“哦,我姨妈不会介意的,你们请自便。”我想她有时候会在下午时间闲逛到那里,心里甚至还有点欣慰。我已经告诉她我要出差,给了她一本日历,上面用鲜红色标出了具体的日期,跟她说不可以让人到这里来,我绝不容忍。“哦,简姨妈,你真不友好。”不出所料,她哀号道。但她其实在暗自窃喜,仿佛她乐于见到这道圣旨颁布下来。我不禁好奇了,是不是她的空屋朋友早就向她施压,要她放他们进门来,到她有钱又保守的姨妈的公寓里头,而她又很难拒绝。空屋群体各种各样。我询问过她当成第二个家的那个空屋,那就是个毒贩子和小偷小摸罪犯的巢穴。有一次我下班回来的时间不在凯特预期之内,结果到家发现她穿了一件我为特别考究的场合而购置的晚礼服。她当时正站在镜子前面,一头频繁染色的乱发(那时候是浅绿色的)梳成竖起来的样子,好像肆虐的绿色火焰,脸蛋化妆化得像德古拉[27]一样。由此我明白了,她可能把自己想象成了歹徒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