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4页)

酒吧的花园里挤满了人,正好成了我们悠然独处的背景。花园边上是一排高高的玫瑰花篱,那里种了好几种玫瑰花,白玫瑰、红玫瑰、粉玫瑰,香气扑鼻。随着暮色降临,玫瑰在黑暗中团团簇簇,变得模糊不清。后来灯亮了起来,我们又走到河边,等待船的到来。我们一起坐在最靠前的长椅上,在河岸夹道的灯光中顺流而下。天气酷热难耐,我们都袒露着手臂,他的手贴着我肩膀的肌肤。

我们在西敏市下了船,看见凯瑟琳在前面的人群中。她之前肯定也在船上,只是不为我们所知而已,说不定还坐在我们附近。她可能跟踪了我们一整天,我们在里士满公园漫步的时候,她其实远远地跟着。她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们;我们没有快步跟上她,也没有放慢脚步避开她。

现在,我已经能经常看到她了,但我觉得自己还没有看清她的模样,想必她正常情况下聚精会神的时候看起来没那么强势,没那么咄咄逼人吧。大概理查德察觉到我在想什么了,他轻声说:“没什么理由能让你相信这一点,不过凯瑟琳其实非常通情达理,非常讨人喜欢。”

这话什么意思?通常人们说到某个人“通情达理”又“讨人喜欢”,言下之意是一种安慰。在我看来,这姑娘只要一怀疑我们俩可能在约会,就来跟踪我们,可我们往往根本就没见面。她到底想怎么样呢?

我们朝查令十字车站走的时候,我想着,或许我们应该索性追上她,说,凯瑟琳,我们见个面!—好让这一切画上句号。但我和理查德的约会却是无法画上句号的,而这个句号大概才是她这个通情达理又讨人喜欢的间谍想要的吧。

见她走进地铁站,我们继续向前走到河岸街,朝北走到苏荷区,到了那里,我们突然间被许多情趣用品店和性爱表演包围了,这让我们的情绪相当不快,几乎是落荒而逃。“你总是说英格兰,英格兰,”我听见自己的语气激烈,悲伤中带着愤怒,“可这也是现在的英格兰。”

“好吧,好吧,”他说,“但我们别……”

多少次了,为了多少事情,我们要么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要么话中暗含类似的弦外之音,“好吧,但我们别……”

分别的时候,他说:“我估计明天没法把你从办公室里拉出来吧?”

我知道做不到,却又受不了把话说死了,于是说:“给我打电话—早点打。我会尽量安排。”

我们把火热的脸颊贴在一起,微笑着道了别。

现在我坐在这儿,在我的卧室里,我自己非常喜欢而他却说不像我的房间里,写着这些话。我是否捕捉到了我们共度的这一天的点点滴滴?即便面临凯瑟琳电闪雷鸣的威胁,这一天也依然如此完美。

我到家的时候,凯特不在。我松了一口气—她真是个负担,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只是悄无声息地坐在沙发上,沉浸在她那个吵闹的世界里。她似乎沉重地压在空气里,沉重地压住我。于是我下意识地感到不安,开始审慎地想:或许这意味着她变得稍微能自立了,有点大人样了。她鬼鬼祟祟地进来,独自偷着乐。我不打算问她都做什么了,她也没打算告诉我,尽管她胜利般地瞟了我好几眼。

我一直提醒自己,她十九岁,是大人了,尽管我这是自欺欺人,因为她没一点大人的样子。

她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煮了咖啡,用不着我叫就自觉地去泡澡了。可能她克服了—管她到底是什么问题。

不过我不在乎,今晚不在乎。我穿着白色的棉睡衣,坐在这里远眺夜空。尽管万里无云,没有东西能够反射伦敦的流光溢彩,可是夜空还是亮闪闪的。伦敦可曾黯淡过?我们的天空可曾缺少过光亮?我想不曾有吧。

周三是主编部会议日,但是主编部能来开会的只有吉尔和我。菲丽丝在生孩子,要进行催产。吉尔一整天都为此火冒三丈—看来我姐姐并不赞成催产,也已经通过四次成功的斗争,得以自己生孩子。医生们告诉查理,说菲丽丝“年纪太大”,顺其自然分娩的话不保险。查理对这一切都言听计从。“正合他的意。”吉尔嚷嚷道,痛苦沮丧得不成样子。我多么频繁地在吉尔身上听见这些家庭大战的猛烈回响啊!

显而易见,主编部亟须扩大。我先是继续兼职过来上班,而后来自外部的压力和我自己内在的兴趣又把我拉了回来。菲丽丝要休三个月的产假,享受初为人母的快乐。吉尔尽管是无价之宝,是老天重赏的恩典,但毕竟过于年轻,而且我知道有关于裙带关系的窃窃议论。今天,我在疯狂工作之余,还评估了《莉莉丝》每一个有灵气、有天赋的人,还得有雄心壮志才行。真是奇怪,拥有雄心壮志的人少之又少,那么多人都满足于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