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7页)

白桦林几乎是在卡达斯特的镇中心。八条小径左转右绕,勉强穿出林子延伸出去。空气中带有一丝烟雾;在树枝稀疏的南部边缘,你能看见房舍的烟囱冒着青烟,像绿叶丛中散开的一团蓝色的纱线。若是你认真观察,就能在橡树和其他树种之间看见竖起的一座座屋顶,离地面几米高,大约在一百到两百个之间,实在难以计数。这些木板房的四分之三陷入地下,像獾的洞穴一样稳稳咬合在树根之间。梁柱上的屋顶四周用小树枝、松针、茅草和地衣堆成护坡。这种屋顶既隔热又防水,从外面几乎看不见。森林和八百人的社区在白桦林的周围繁衍生息,埃波尔·邓德普正坐在林子里用蕨草编织篮子。有只鸟儿在她头顶的树枝上叫,“啾——啾”,声音甜美。人声比往日更为嘈杂,因为近几天有五六十个陌生人,大部分是年轻的男女,他们因为塞维尔的出现而浪游至此。有的来自北部的其他城镇,有些是跟他一起参与凯尔梅·德瓦屠杀的人;他们循着传言来到这里追随他。不过那随处可闻的呼喊声、女人洗澡的汩汩声或小孩子在溪流下面玩耍的声响并未盖过清晨的鸟鸣、昆虫的嗡嘤和活着的森林那潜在的噪声——城镇仅是那森林的一个组成部分。

一个女孩快步跑来,她是个年轻的女猎手,肤色如桦树叶般苍白。“从南方海岸捎来口信了,母亲,”她说,“女信使正在女人之屋。”

“等她吃过饭,就把她带到这儿来。”女头领轻声说,“嘘——托尔巴,你没看见他在睡觉吗?”

那女孩俯身捡起一大片野烟草的叶子,轻轻将它盖在塞维尔的眼睛上,正有一道强烈的光柱照在上面。他躺在那儿,两手微微张开,那张被伤痕毁坏的脸孔向上仰着,显得脆弱而笨拙,这伟大的梦者熟睡时就像一个孩子。但埃波尔·邓德普望着的却是那女孩儿的脸。它闪着光,在飘忽不定的阴影中,带着怜悯、恐惧和敬慕。

托尔巴跑开了。一会儿,两个老年女人带着信使来了,她们排成一列,在洒满细碎阳光的小路上默默前行。埃波尔·邓德普抬了抬手让她们别做声。那信使立刻躺倒在地,开始歇息。她那带着褐色斑点的绿色毛皮积满灰尘,浸了汗水。她跑得很快,跑了很远。两个老年女人在斑驳的阳光中坐下,便寂然不动了。她们像两块古老的灰绿色石头一样坐在那里,只是长着一对明亮、充满生机的眼睛。

塞维尔与自己无法掌控的睡眠之梦搏斗着,像遭受了巨大的惊吓,叫喊着醒了过来。

他去溪边喝水,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六七个一直追随他的人。女头领把干了一半的活计放下,说:“欢迎你,信使。讲吧。”

信使站起身,朝埃波尔·邓德普鞠了一躬,然后报出她带来的信息:“我从特列塞特来。我带着索布隆·德瓦的口信,在那之前还有海峡上水手的,再之前还有来自索诺尔的布罗特的。这些消息是送给所有卡达斯特的人听的,也要说给一个生于艾士瑞斯的白蜡树、名叫塞维尔的人。内容是这样的。在索诺尔的巨人城里有了新的巨人,很多是新来的女人。黄色的火船在一个名叫佩阿的地方飞上飞下。在索诺尔,众人皆知艾士瑞斯的塞维尔烧毁了凯尔梅·德瓦的巨人城市。在布罗特的流亡者中,有伟大的梦者梦见了那些巨人,他们比四十块土地上的大树还多。这就是我带来的所有口信。”

声音单调的叙述结束后,他们全都沉默着。稍远的地方有只鸟儿在叫,“啾——啾?”像在测试自己的声音。

“这是非常糟糕的世界之时。”一位老女人说,一边揉搓着患风湿的膝关节。

一只灰色的鸟从标志着镇北边缘的一棵大橡树上飞来,盘旋着,慵懒的双翅驾驭着清晨上升的气流。每座城镇边上都有这类灰鸢的栖息树,它们是垃圾清理工。

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跑过白桦林,稍稍年长的姐姐在后面追赶着,他们那细细的嗓门尖叫着,听上去像蝙蝠。男孩摔在地上哭了起来,女孩把他扶起来,用一片大大的树叶为他擦去眼泪。两个人手牵着手跑进了森林。

“有个叫留波夫的人,”塞维尔对女头领说,“我跟克罗·梅纳谈起过他,但没有跟你讲过。有个人要杀死我时,是留波夫救了我。也是他为我治疗伤口,然后放我走的。他想了解我们,因此,我会回答他提的问题,他也会回答我的提问。有一次我问他,他的种族的女人那么少,如何繁衍生存。他说,在他们来的那个地方,种族里有一半是女人;不过要等男人们准备好合适的地方,才会把女人带到四十块土地上来。”

“要等男人给女人准备出地方?好吧,那他们得等待很久了。”埃波尔·邓德普说,“他们跟榆树梦里的那些人很像,他们屁股朝前,脑袋拧到后面。他们把森林变成了一片干燥的沙滩,”——她的语言里没有“沙漠”这个词——“难道这叫给女人准备合适的地方?他们应该先把女人送过来。也许他们的女人会做伟大的梦,谁知道呢?他们在倒退,塞维尔。他们毫无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