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7页)

“所有森林里的城市必须倾听!”克罗·梅纳说。然后,女头领派出了她年轻的信使。其他城镇的女头领们听了以后,也派出了她们的信使。凯尔梅·德瓦的杀戮事件和塞维尔的名字在森林人使者的奔跑相传中,传遍了整个北部岛屿,跨海散布到其他地方,在这个消息靠口耳相传或诉诸笔墨的地方,速度已经足够快了。

在世界这“四十块土地”上生活的不是单一的种族,他们语言的种类比大大小小的岛屿还要多。说同一种语言的不同城镇都有各自的方言,礼节、道德、风俗习惯和工艺技术都有无限的分支;五大岛屿上的体质类型也不尽相同,索诺尔的人身形高大,面色苍白,善于经商;瑞什沃的人身材短小,大多长着黑色的皮毛,他们吃猴子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不过气候很少改变,森林很少改变,大海则永远不变。好奇心、常规的贸易路线,以及为自己找到合适树种的丈夫或妻子的需求维持了城镇与城镇以及岛屿之间的便利流动,因此,所有人之间都具有某种相似之处,除了最遥远的边沿地带——最东和最南面的近乎谣传的野蛮人小岛。在所有四十块土地上,大城小镇都由女人掌管,几乎每个镇都有一座男人之舍。这些小屋里的“梦者”说着古老的语言,而这语言在每块陆地上都稍有不同,它很少被女性或依然从事狩猎、捕鱼、编织及建筑的男性掌握,这些人只能在屋子外面做短小的梦。由于大多数书信都是用这种小屋语言书写,所以当女头领派出飞毛腿姑娘送信时,信件会由一座男人之舍传到另一座男人之舍,由梦者翻译给那些老年女人,就如翻译那些文件、传言、难题、神话和梦一样。不过,相信与否的选择权永远掌握在那些老年女人手里。

塞维尔待在埃申的一间小屋里。屋门没有锁,但他知道如果开门的话,就会有某种坏东西进来。如果让它一直关着就会安然无事。麻烦的是这里长着许多小树,房子的正前方有一个培育树苗的园子;不是果树或者坚果树,而是其他树种,他记不清是什么了。他走出去查看到底是什么树种。树苗全都倒伏在地,被连根拔起。他拾起一棵树苗那银色的树枝,那断茬处流出点点鲜血。“不,不要在这儿,不要再次发生啊,瑟勒,”他说,“哦,瑟勒,在临死前来我这里吧!”但她没有来。只有她的死亡在这儿,这折断的桦树,这开着的门。塞维尔转过身,赶紧回到小屋,发现它跟羽曼的房子一样,整个都露在地面以上,很高,里面充满阳光。穿过这高高的房间,对面墙上有另一扇门,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街道,直通羽曼的城市“中心”。塞维尔的腰间挂着一支枪。如果戴维森来这儿,他就射杀他。他在敞开的门前等待着,望着外面的阳光。戴维森来了,他身形高大,跑得很快,他在宽阔的街道上左冲右突,塞维尔根本无法瞄准——很快——越来越近。那枪很沉,塞维尔扣动扳机,它却没有射出火焰。愤怒和惊恐之中他扔下了枪,梦也随之离去。

厌恶而又沮丧,他啐了一口,叹息着。

“是个噩梦?”埃波尔·邓德普问道。

“都是噩梦,都是一样的。”他说,但回答这话的时候,内心深处的不安和苦痛已稍有减轻。凉爽的晨光透过卡达斯特桦树林那新发的细嫩的枝叶,落下一片斑驳。女头领坐在那里,用一种黑茎的蕨草编篮子,她喜欢手上有点儿活干,塞维尔躺在她的身边,或半梦半醒,或深入梦境。他已经在卡达斯特待了十五天,身上的伤正在愈合。他仍然睡得很多,但好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重又在清醒时进入梦境,很频繁,晨昏之间不止一两次,而是在昼夜循环之间以梦的真正起伏和节奏进行十到十四次。这些全都是噩梦,充满惊恐和羞耻,但他欣然等待它们。他担心自己已被切断了根,担心他在梦中的死亡之地走得太远,无法找回通往现实的路。现在,尽管那水很苦涩,他又喝了起来。

短暂的瞬间,在被烧毁营地的灰烬中,他又将戴维森打倒在地。但这次他没有唱歌,而是用石头砸向他的嘴巴。戴维森的牙齿被打掉,白色的碎片之间流出鲜血。

这个梦很有用处,坦白地表达了愿望,但他让它停在那儿,因为这梦做过太多次了——在凯尔梅·德瓦海岸的灰烬中遇到戴维森之前,还有之后。这梦除了安慰以外再无其他。一啜平淡的水,这苦涩正是他所需要的。他应该远远倒退回去,不是回到凯尔梅·德瓦海岸,而是回到那名为“中心”的外来者之城那长长的、可怕的大街上,回到他与“死亡”搏击并被打败的地方。

埃波尔·邓德普边干活边哼唱着。她纤细双手上柔滑的绿色绒毛随着岁月变成银色,那手穿梭于黑茎蕨草之间,进进出出,灵巧而快速。她唱的是一首收割蕨草的歌,是小姑娘们经常唱的:我左摘右采,不知他是否回来……她微弱苍老的声音像蟋蟀一般发颤。阳光在白桦树的叶子上抖动着。塞维尔把头伏在两只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