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7/7页)

那天夜晚,克罗·梅纳陪着塞维尔走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溪流边的铜柳树下。很多人跟随塞维尔南行,大约有六十人,大多数人从未见过这样一大群人一道前往某地。他们会造成巨大的轰动,在跨海前往索诺尔的途中聚拢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塞维尔在这一晚行使自己梦者的孤独的特权,一个人先行一步。他的追随者会在一早赶上来。从此,他便同人群一起行动,很少有时间缓慢、深入地操控那些伟大的梦了。

“我们在这里相遇,”老人说,他在弯下的树枝和那低垂的树叶帷幕间停下脚步,“也在这儿分手。毫无疑问,此后那些走上我们这条小路的人,会把这里命名为塞维尔之林。”

塞维尔一时间未发一言,定定地站在那儿,就像是一棵树。他四周飘荡不停的银色树叶随着遮蔽星辰的云朵逐渐变厚而暗淡下来。“你比我自己更加相信我。”他最后说,那是黑暗中仅有的声音。

“是的,我确信,塞维尔……我受过良好的制梦教育,而且我已年老。我已几乎不再为自己做梦了。有什么必要呢?对我来说,任何事情都不再新奇,生命中期望的东西也都得到了,甚至比期望的更多。我度过了整个一生。岁月如同森林中的叶子。如今我已成了一棵空心的树,只有树根未死,所以,我的梦跟所有人的梦一样。我既无远见,也无心愿。我看见事物的本貌。我看见果实在枝头成熟。四年来它一直在成熟,这是那深深扎根之树的果实。四年来我们一直在担惊受怕,尽管我们住得离羽曼的城市很远,只是从暗处偷偷窥见过他们,或者目睹他们的飞船从空中飞过,看到过他们砍伐世界后留下的死亡之地,耳闻这样那样的故事。我们全都害怕,孩子们会被巨人从睡眠中吓醒,大哭大叫;女人外出交易也从不走远;男人们在屋子里也不再唱歌。恐惧的果实正在成熟。我看见你在收集它。你就是那收获者。我们所害怕知悉的事情,你都已亲眼目睹,都已知悉;流亡,耻辱,痛苦,世界的屋顶和墙体坍塌下来,母亲在悲惨中死去,一个个孩子则无人教导、无人抚育……这是世界的一个新时代:一个坏的时代。

“你经受了其中的一切。你走得最远。而在那最远的地方,在那黑色小径的尽头生长着那棵树,树上的果实已经成熟,现在你伸出手来,塞维尔,现在你摘下了它。当一个人手里拿着那棵树的果实,而它的树根比森林还要深时,世界就会整个改变。人们会了解的。他们也会像我们一样了解你。要认定一个神灵,人们并不需要一个老人或者一个伟大的梦者的指点!你所到之处都会燃起火焰,只有瞎子无法看见。但请听好,塞维尔,这是我所看见的,或许其他人无法看清,这便是我爱你的原因:在我们于此相见之前我就梦见过你。你在一条小径上走着,年轻的树木在你身后生长,橡树和桦树,柳树和冬青,冷杉和松树,桤树和榆树,开白花的白蜡树,整个世界的屋顶和墙垣,不断获得重生。现在告别吧,亲爱的神,亲爱的儿子,一路平安。”

塞维尔动身时夜色已深,而他那穿透黑夜的双眼,除了黑色的团团块块以外一无所见。开始下雨了。他刚走出卡达斯特几英里,就必须点上火把才能继续赶路,否则就得停歇下来。他决定停下,在暗中摸索着,在一棵巨大的栗子树的树根处找到一块地方。他坐在那儿,后背靠在一根粗大、扭曲的树干上,上面还依稀残留着一丝阳光的温暖。看不见的细密雨丝在黑暗中飘洒着,哗啦啦敲打着头上的树叶,落在他那被如丝般细密的毛发保护着的胳膊、脖颈和头上,落在周围灌木丛下的泥土和蕨草上,落在森林中的每一片树叶上,不分远近。塞维尔像栖息在他头顶树枝上的灰色猫头鹰那样安静地坐着,并未入眠,正睁大眼睛对着雨中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