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7页)

“你能按着梦的路径走吗?”

“有时候能,有时候我害怕。”

“谁不害怕呢?你的情况总体来说还不太糟,塞维尔。”

“不,总体来说很糟糕,”塞维尔说,“好的东西一点儿也没剩下。”说着,他颤抖起来。

托贝尔给他喝下柳树浸剂,让他躺下。克罗·梅纳还得问女头领的那个问题。他不情愿地在病人身边跪下来。“那些巨人,就是你说的羽曼,他们会不会循迹而来,塞维尔?”

“我没留下什么踪迹。我在从凯尔梅·德瓦赶往这里的路上,整整六天没见到过人。不会有任何危险。”他挣扎着再次坐起来,“听着,听着。你们看不见危险。你们怎么能看见它呢?你们没有做过我做的事情,你们也从未梦见过那种杀死两百人的事情。他们不会跟踪我,但他们会跟踪我们所有人。抓捕我们,就像猎人追赶兔子一样。这才是危险所在。他们会杀死我们。把我们全杀掉,一个不留。”

“躺下吧……”

“不,我没有说胡话,这是真的,也是梦境。凯尔梅·德瓦有两百个羽曼,现在他们死了。我们杀死了他们。我们杀他们的时候就好像他们并不是人。他们不会反过来也这样做吗?迄今为止他们单个杀死我们,现在他们会像杀死那些大树一样,成百、成百、成百地杀掉我们。”

“安静些,”托贝尔说,“发热时梦境里会发生这种事情,塞维尔。它们不会发生在清醒的世界。”

“世界永远是新的,”克罗·梅纳说,“无论它的根多么古老。塞维尔,对世界来说,那又是怎样的一些生物呢?他们看着像人,说话像人,难道他们不是人吗?”

“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发了疯,人会杀人吗?哪一种动物会杀自己的同类?只有昆虫。羽曼如此轻易地屠杀我们,就像我们猎杀蛇一样。教导我的那个人告诉我说,他们互相残杀,争吵时会杀人,也成群厮杀,就像蚂蚁打架那样。虽然我从未见过,但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一个跟他们索命的人。他们会砍那已经低下的脖颈,这我见识过!他们内心具有杀戮的欲望,因此,我认为应当杀死他们。”

“那样,所有人的梦就会改变,”盘腿坐在阴影里的克罗·梅纳说,“这些梦将永远不再是原来的样子。我再也不会走那条昨天跟你走过的小径,那条从柳树林往上延伸的路我已经走了一辈子。它改变了。你在上面走过,但它已经完全变了样。一天之前,我们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事情;我们要走的路是正确的道路,引导我们回家。现在我们的家在哪儿?因为你做了你不得不做的事情,那是不正确的。你杀了人。我见过他们,五年前,在雷姆甘山谷,他们乘飞船来到那儿。我躲起来窥视这些巨人,他们一共六个,我见他们说着话,查看岩石和植物,烹煮食物。他们是人类。不过你在他们那儿生活过,告诉我,塞维尔,他们做不做梦?”

“像小孩子那样,睡觉的时候做。”

“他们没有训练?”

“没有。有时候他们会说起各自的梦,医者也使用梦来治病,但任何人都没有经过训练,也不具备做梦的技巧。留波夫,就是那个教导我的人,我给他讲如何做梦,他也理解,但即使如此,他仍把世界之时看成‘真实的’,把梦之时看成‘不真实的’,好像这就是它们二者的区别一样。”

“你做了不得不做的事情。”克罗·梅纳沉默了一会儿重复道。他的目光隔着阴影与塞维尔的目光相遇。塞维尔脸上的绝望的紧张感稍稍缓解,他那疤痕累累的嘴巴松弛下来,他重又躺下,再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他是一位神灵。”克罗·梅纳说。

托贝尔点点头,近乎解脱般的接受了老人的判断。

“不过跟其他神灵不一样。不像‘追随者’或者那个没有面孔的‘朋友’,也不像游走于梦境森林的‘白杨叶女人’。他不是‘守门人’,不是‘蛇’或者‘七弦琴手’,也不是‘雕刻匠’或‘猎手’,尽管他跟他们一样进入世界之时。我们可能最近这些年梦见过塞维尔,但我们不会再梦见他了。他已经离开了梦之时。在森林中,穿过他来时的森林,那树叶落下、大树倒下的地方,一个知悉死亡的神,一个杀戮的、自己不再重生的神灵。”

女头领听着克罗·梅纳的叙述和预言,继而行动起来。她命令卡达斯特镇处于警戒状态,每家每户准备好迁移出去,备齐口粮,为老弱伤病准备担架。她派年轻妇女去南面和东面侦察,及时汇报羽曼的消息。她派一组配备武器的狩猎者在镇子周围连番值守,其他猎人照常每晚外出狩猎。当塞维尔稍稍强壮一些,她便坚持要他走出小屋,讲他的故事:羽曼是如何在索诺尔杀人、奴役他们,砍掉森林的;凯尔梅·德瓦的人是如何杀掉羽曼的。她迫使那些未能理解这一切的女人和不做梦的男人再去听一遍,最后他们听懂了,一个个惊骇莫名。埃波尔·邓德普是个讲求实际的女人。当她的哥哥——“伟大的梦者”告诉她塞维尔是一位神灵、一个改变者、一座现实间的桥梁时,她便相信并开始行动。梦者负有审慎之责,保证他的判断句句是真。她的职责则是接受判断,照此行动。他目睹应做之事,她见证事成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