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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大门关上了,每一个位置都坐满了,舞池里,欢声笑语,衣香鬓影,人们都等待着。终于,灯光暗下来了,只有一束光柱,斜斜地打在舞台的中央,林鸣举起双臂,走进了光圈:“各位,除夕夜快乐!”他大声地说道,顿时,一阵欢呼声席卷了他,“你们的侍者已经将最好吃的和最好喝的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我们将要在音乐美酒中迎来一九三七年!尽情地跳起舞来吧!”

人群再一次沸腾。在他的身后,第一批音乐家穿着蓝色西服出场了。他心里在默默祈祷,但愿托马斯已经准备就绪,于是,他张开了臂:“欢迎堪萨斯城国王乐队再次出演!”

整个舞厅淹没在尖啸声中,当托马斯跟着走进光圈时,声浪平息了。虽然托马斯也是普通身材,和林鸣并肩站在这柱光里,他显得很高大,令人眼前一亮。

聚光灯下,他的动作潇洒自如,步履轻捷地走向钢琴,然后稳稳地坐好,随着右手抬起放下,一串复合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李斯特风格的曲调顿时攫住了在场每一位的注意力。这段音乐横空而出,瞬间又戛然而止,这只是个预热。那只手,又抬起来了,同时,他的脚有节奏地打着拍子,数到点,《萨伏伊顿步曲》[13]响起,仅仅弹了几个音节,舞池中的人们就像通了电一般兴奋起来。

很好,林鸣听出了曲目安排的巧妙之处。在开头用炫技来吸引听众之后,人们的注意力已经从托马斯的钢琴上转移了。琴声就像一个背景,它总是在那里,延续着时间,但又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他还年轻,还青涩,刚刚从他的茅草屋里出来,但是,他已经在做一些新鲜的尝试,用经典来引入爵士。林鸣希望这种做法能改变人们的看法,不再视爵士乐为外国文化中暴力和危险的元素。没有人在听到这段开场之后还会认为爵士乐是来自于丛林的野蛮之物。即使抛开托马斯的个人风格,国王队也是炙手可热的,尤其是那对年轻的兄弟,查尔斯和欧内斯特.希金斯,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用轻快亮丽的萨克斯风一遍又一遍地冲撞歌曲的主调,而铜管悠然吹出了本来的节奏,协同吉他,把旋律悄然拉回。

钱也开始涌进来了,两首曲子之后,舞厅里人已经多得挤不下,他们开始劝退听众了。每次林鸣经过办公室,他都会听到保险箱被打开和关上的声音,杜月笙会很满意。

夜半钟声敲过后不久,大老板来了。在一阵噼噼啪啪的香槟酒开启声中,在《友谊地久天长》的和声中,一九三七年到来了。橡木塞子被气体冲开,带出了令人微醺的酒香。那时,乐队刚刚重新坐下,开始演奏伴舞乐曲,杜月笙出现了。火老鸦[14]和花旗阿根[15]跟在他左右,他身后的宋玉花穿着一件过膝旗袍,就像那些从二十年代月份牌里走出的女郎。“妹妹!”林鸣迎了上去,她和平常一样,给了他一个暖暖的笑,然后转身消失了。

转过身,林鸣不在视线中了,她紧走了几步,跟上前面的男人。在她前面扶梯而上的,是先生和保镖们。在公开场合,她总是走在最后面,没有男人的保护。不像那位女演员,记得那是几年前了,她的化妆间门口,总是守着杜月笙的保镖。他最近娶的两房太太也有她们自己的保镖,护卫着她们的住处。

这些,宋玉花都没有,她不配。她住在顶楼,天花板低矮,夏天闷热,冬天冰冷。在那里,她有一间卧室,一间小小的客厅,还有一间小小的起居室,只容得下一张小床,那是她的女佣阿潘的房间。杜月笙根本没想过在她身上浪费更多的空间和用人,因为她的父亲赌博输给了青帮,把家当都输光了,杜月笙收走了房产,连同她,算作抵押赌债。

她是翻译,也是随从,她有她的任务和义务,不过,至少她还不算他的小老婆。十八岁那年,她进了杜家,那时她还是处女之身。可是,他睡了她两次之后,就再也没碰过她。对于她来说,这是她求之不得的,但同时也时时提醒她的失败,这种失败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杜月笙从此就再也不要她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有时候,她会帮着老婆们照看孩子,心里疑惑着这个家里藏着多少她们都知道、就她自己不知道的秘密。杜月笙的四房太太有时会和她说说话,她不止一次地帮她看过孩子,虽然四房太太是杜月笙几个老婆中最年轻的一位,和宋玉花的年龄最相仿,但她们两人从来不谈私事。

和那个刚到上海时温顺的女孩相比,现在的她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如今,她有她要报效的对象。和杜月笙一起出入各种场所是她的优势,他是上海滩的大佬,黑白通吃的主儿,跟在他身边,她耳闻目睹了很多隐秘的事情。就当她和平常一样,跟在众人的后面,走在皇家剧院的楼梯上时,她的耳边充斥着各种交谈声。那些人群中时而爆出的笑语,那些包厢的帘子后面传出的窃窃私语,她都听在耳里。听得懂英语是她另一大优势,那些外国人就像傻瓜似的在她面前口无遮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