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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田的大笑声。近藤紧皱的眉头。土方落寞的侧脸。那些吃着同一口锅里的饭,同生共死过来的同伴们的音容,不断地涌现出来。不知不觉间我也活过近藤和土方的享年了。果然那就是最适合死的时机啊。萨摩兵是在深夜攻进来的。雨势已经变小成了雾蒙蒙的牛毛细雨。在我感觉到动静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本堂的套廊边上冒出的两三个缠着头带的脑袋。那也是那场战争中能够区别敌我双方的地方。官军戴的是绣有银线的警察帽或官帽,而萨摩军虽然作日西合璧的打扮,头上却还是缠的头带。

他们也不是一哄而入。一大批人都是从寺庙的四周分散潜入进来的。恐怕他们一开始就做的是先转移出弹药,被发现了再动手的打算吧。“敌袭!”平田大吼着从我身上一跃而过跑了出去。其他巡查也应声拔刀而起。接下来就是以有无头带为目标的混战。

知道弹药箱是空的后,除了跟我们正面交手对方也别无选择。敌人至少也有一个小队多的人。撇开铁炮三十对三十的白刃战就是在戊辰之战时我也没碰上过。哎呀,总之就是一场只需要闷头挥刀的恶战。

毕竟四周都是一片漆黑。管他是谁砍到就算赚,估计应该有一两个巡查还是死在我手上的。不知过了多久,还以为是某处突然点了松明,谁想却是本堂的拉门一并燃了起来。应该是萨摩兵浇油放了火。敌我分明之后,就更有我用武之地了。根本没什么脚步不稳的事儿。我的剑到底还是越醉越凌厉。本堂和禅房陷入了火海。境内充满了滚滚黑烟,脚下是血流如河,如假包换的一幅地狱图。火这玩意儿一旦烧起了势,什么雨水湿气都拿它没辙。连种在境内中间的那棵苏铁,最终都在一声爆裂声后化作了火柱。

在火柱的另一头,我看到了莫名的幻象。那应该是似醒非醒喝着这辈子最后的酒时梦见的后续吧。可尽管我在交手时三番五次地回头,那个幻象也没有消失。在那里的,是战斗着的另一个自己。那个我掖着袴、缠着头带,正作为萨摩军的一员将巡查逐一砍倒在地。战场上出现了另一个我。还能有比这更诡异的事儿么。我的确醉得不轻,周围也被浓烟笼罩。可即便如此,要说别人就算了,总不至于连自己都认错。我看不清那张脸。体型与我相似的大个子军人也并不稀罕。让我产生那种想法的,是那举手投足的每一个动作。除了我自己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看到敌人逼近,立刻压低重心从刀下掠过,在错身而过的同时用刀深斩过对方的下腹。或是以一种几乎匍匐在地的姿势冲向敌人,从对方双腿间一个逆袈裟斩将敌人砍倒。那一套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只属于理应天下无双的新选组三番队长斋藤一。

你小子还是觉得我是喝多了吧。被死神附身,神志不清了是吗?就算真的如你所想,那也太诡异了吧。我看到的可不是一个和我同样水平的剑客,而是身在敌方阵营中的自己啊。一通混战之后,萨摩兵在笛声信号下撤退。因为察觉他们骚扰行动的警视队援军赶来了。

我追上了退散的敌人。不,应该说我追上了那个属于我自己的背影。冲出山门,跑下石台阶,一路追到街道边上的枡形一带,用追悬斩砍倒几个负伤的敌人后,那个背影近在眼前。

那个被火焰照亮的背影让我至今难忘。萨摩飞白花纹的蓝色和服,绑着红色下绪的肩带。缠着白色头带的头,留的是几乎把后脑勺都遮住的长断发。

我脚程快,要追上对方放倒那是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但自己砍自己是 怎么个意思?还有比这更毛骨悚然的事儿么?就算是神佛听到了我在这场战争中求死的意愿,也不至于以这种方式来彰显功德吧。这是想告诉我,能取了我性命的只能是我自己吗?

要真这样也成。一刀下去两个身体融为一体,然后我就能好好地战死了。那个背影进入了我的间合。可当我追上他,高举上段准备用追悬斩砍下去的那一刹那,却有人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我顺势摔倒在了泥泞中。“不能杀!不能杀啊!!”久米部把我握着刀的左手压住。而另一个我,则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枡形围栏的那头。一时间我不明白久米部为什么会追着我出来。总不至于是他对我自己要杀自己的诡异行为有什么意见吧。 ——够了。又没死成。说完我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但久米部却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不单如此,他竟然还趴在我穿着制服的胸前号哭了起来。“什么生死胜负的都无所谓!战争真的就是早死早超生啊! ”听着久米部的痛哭声,我才渐渐清醒过来。我原本也不是那种会相信怪力乱神的人。萨摩军的阵营里,是不可能还有另一个自己的。我仰躺在泥泞中,任由飞降而落的火星和雨点落在脸上。久米部哭着说的那句话其实相当在理。没错,战争这玩意儿真就是早死早超生啊。战斗下去是不会有什么好事儿的。“斋藤先生,其实你是知道的吧。 ”我点了下头。我的确是知道。但我却怎么也不想相信,所以我告诉自己那是我,是神佛让我看到了奇迹。“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动手。你说啊!斋藤先生。我不觉得你真是个心如恶鬼到如此的人。你说啊!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