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第二天,千人的萩原警视队从佐贺关出发。依旧还是雨中行军。那一带都是竹林,长势正盛的五月嫩竹从街道两边弯出,总有一种走在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道路上的感觉。我前一晚的所为已经在营中传开了。就算是临时休息的时候,也没人再敢坐在我的旁边。连我半队的部下除了端饭来的时候都不会靠近我。在大分的警察署,我们各自都领到了新的制服。以为九州很热就穿着夏装来的我们,结果是被冻得受不了。于是我们也才换上了毛呢制服。制服一到手,我就把上衣腋下的线拆掉重新补了一遍。鹤崎大展身手之后,我发现制服在打湿之后会变得紧绷。西服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适合剑术。尤其是举上段的时候那是相当别扭。就算只是腋下开个口,应该也能轻松不少才对。其他巡查看到后也觉得在理,纷纷把自己的制服线给拆了。离开大分后的第二个晚上,我们在叫作今市的丰后街道宿场町扎营。

据说野村奇兵队和政府军的先锋在这附近经历过激战,大部分的民房都被烧毁,剩下的只有残垣断壁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敌我双方尸体。

比起那些不会说话的尸体,被勒令收拾尸体的人才是真可怜。脏活累活自然不是亲儿子的事儿。负责挖开被雨水泡硬的土掩埋尸体的,是久米部正亲指挥的陆军辎重队。

“我的工作,好像都是这类活儿呢。 ”久米部那个家伙像是想起了什么,用一口上方口音发起牢骚来。似乎的确如此。町人出身的他,在京都的时候就常被局里叫去处理一些脏活儿。如今站在这个战场上的久米部,依旧是十年前的样子。穿着沾满泥浆的陆军将校军服,和部下的辎重兵们挖着墓穴,完成了一座又一座坟墓。让我有些意外的还是那个战场的惨状。满地尸体的数量,就连十年前的戊辰之战也望尘莫及。

过去的战争,大多用的是前膛式的恩菲尔德步枪,寒碜点的还有扛着家传火绳枪的。然而在西乡征伐的时候,至少官兵这边都统一换上了后膛式的施耐德步枪。也就是说战场上交错乱飞的子弹数量,根本是过去望尘莫及的。

科学的发展其实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人力终有个极限,但人发明的科学却没有。更何况这种文明的利器成为了夺人性命的兵器后,不论是使用者的能力,还是彼此间的迷茫或是内情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事,能够左右战争结果的就只有科学了。

这不是战争,而是一场相互的屠杀。恩菲尔德换成了施耐德,六斤的大炮成了十二斤,仅仅这点改变,彻底让战场变了模样。“戊辰的怨恨算个狗屁。 ”挖墓的休息间隙,久米部歪着满是泥水的脸说。

“辎重在军队里的地位跟军夫没两样。我之所以会选择这个位置……”是因为他明白,那个挥舞刀枪战斗、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吧。作为第三旅团的将校,他曾经历过山鹿激战。那一次敌我双方的伤亡都尤其惨重,可他却一次都没有冲上最前线跟人厮杀过,久米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没有懊悔,更多的反倒是惊愕。“不只是后膛枪的问题。镇台兵都是征召来的百姓,别说瞄准了,他们只顾着扣动扳机连头都不敢抬。就算下令冲锋前进,也没人起身。毕竟要是冲了出去,可是会被前后来的子弹夹击啊。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敌我双方的子弹都能在空中迸出火花来。既然是那样的战争,比起待在前线,只懂剑术的自己还不如当个运子弹的辎重反倒更能派上用场呢。 ”

既然如此,只懂剑术的警视队为什么会被扔到这个丰后口来。

答案很简单。若只是开枪互射,除了增加伤亡人数可以说是毫无意义。要是不能尽早结束战斗,说不定别的反政府势力又会在某处崛起。只有让红帽子近卫兵和头戴银线帽的警视队挑起白刃战,才能一举击破战局的胶着状态。说明白点就是百姓兵不是战斗的料,最终能期待的还是只有武士和武士的对决。

这些我是弄懂了。然而还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

如果双方都是一顿乱射的话,按理说后方补给源源不断的官军优势更大。然而从二月开战一直到了五月末战局都还未有定数,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吧。

“他们是靠袭击官军的辎重来夺取弹药的。 ”

让久米部担任辎重队长的用意应该就在这里。雇佣军夫和弱兵组成的辎重队,一旦遭遇萨摩兵的突袭,自然是毫无还手之力。所以上面才把久米部这样一骑当千的高手安排在了指挥的位置上。

——你还挺能干的。

这话可不是在夸他。只不过是那一刻,他守着弹药奋战的身姿,活生生地浮现在了眼前而已。那可是新选组的伍长,从戊辰之战一路杀出来的高手啊。四五个萨摩兵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而如此累累战功他却像是丑事一般绝口不提,倒的确像是久米部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