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葬身之处啊。

要想达成作为军人的使命,为人生画上句号,葬身之处的确也是重要的一环吧。

就算干的同样的活儿,弄错了死地就没有功勋可得?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人死了一切都归零,功勋什么的根本没有意义。看的是在重伤倒地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心里头是不是觉得死得其所。

自古切腹作为武士的礼法,没有别的意思,为的就是给自己制造一个死地。切腹,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觉得到此值了。

然而不管是战死还是切腹,要想找个配得上的地方执行,都不是件容易事。

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有力有胆识的人,却往往更不容易看透自己的死地啊。因为这些人就算吃了败仗,总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结果就是错过了自己应该葬身的地方。

新选组的死地,果然应该是鸟羽伏见啊。不管谁说什么,就该冲进大阪城,跟城同归于尽才对。

大阪陷落时,近藤的确也曾坚持过。可土方却以为时尚早为由毫不让步。这可不是在议论战局哦。争论的主题,是我们该死在大阪还是江户。而事后再看,明显是近藤的提议才是正确答案。那土方的主张又为何能够被通过呢?当然是因为近藤受了伤。

在战场上,伤员在精气神上总是有些缺失,就算不缺吧,要说点什么周围的人也会自动地把其归入败者的丧气论里去。

可不管怎么想,正确的也该是近藤啊。止步品川宿时,一切的确尚未明确,等到我们在江户晃悠一圈离开后,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怎么忘得掉啊。庆应四年正月,笼罩着整个江户的那种沉滞的气氛。没有喜庆,也没有悔恨,那时江户的街道,就像是被低垂的云层给捂了个严严实实一般。

从我过了和泉桥到医学所那一路上,不过四丁的距离,就和好几支送葬队伍擦身而过。

刚让过去一队,还没来得及多想,另一口棺材又出现在了练塀小路的路口上。我心想难不成赶上佛灭日[1]了?可再仔细一琢磨,便否定了这一想法。他们这是在祭奠从那一带出征的御家人。

那些在鸟羽伏见中战死的人,自然是就这样被留在了战场上,不过死在船上或是回到江户后因为伤口化脓恶化咽了气的也大有人在。也就是说,给他们吊丧的都挤到这一天来了。

你只要回忆一下去年二百三高地的那场恶战,就应该能理解吧。那次过后,街上不也到处都是送葬的队伍嘛。

只不过胜仗和败战,就算是同样的祭奠方式,却总有哪儿不太一样。日俄战争后的送葬队伍,一支支都是堂堂正正无所顾忌,一旁来来往往的人,也都纷纷表现出敬意。

但御家人的队伍呢,连自豪的影子都见不着。出席的人脸上,满满刻着的都是懊悔 ——为了一条条白白送掉的命。而这些队伍在经过藤堂和泉守家门前时,都不约而同地将棺桶放下,扯着嗓门念出的经怨气冲天,还把钲鼓敲得那是叮叮当当地一通响。

烦人。

葬身之地算什么玩意儿?是,把家臣们扔在战场自己逃回来的是御大将,可光拿他开刀有什么用?留在江户这些御家人,除了不再从和泉桥上走,除了能把死人放在仇人家门口,恶作剧一般地念上一番经,还会做什么?

庆应四年正月,江户的氛围就是这副模样。

没想到在医学所疗养的近藤精神头儿倒是意外的好。这间屋面向朝南的庭院,地板上虽然铺着被褥,但右手揣在怀里的近藤却好端端地披着羽织,连袴也穿得一丝不苟。 ——伤员就该有个伤员的样子吧!我一拉开隔扇,劈头就责备了近藤一番。他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真是让我有些受不了。

“我没事儿。倒是总司还卧床不起,你去看看他吧! ”末了还不忘哈哈大笑几声。没事儿?小姓的脸上可都写着呢。肯定是一听说我要来,才赶紧爬起来换的衣服。你要说是特殊的客人倒也罢了,我一个多年的部下,还是他的弟子啊。也算是开眼了,这人是好面子好到骨头芯儿里去了。冲田就躺在隔着内廊另一边的房间里。那家伙倒不是那么好面子,见我来了,只是保持仰躺的姿势偏了偏头,“噢”了一声。

说点题外话吧。冲田总司那人,可不是评书里讲的那种蓝颜美少年呀。我就想不明白了,是谁,怎么就给那家伙添油加醋来这么一笔的。要说美少年的话,在我记忆里应该也就投奔高台寺党后在油小路被杀的藤堂平助算得上了。该不会是在口口相传的时候把两人搞混了吧。藤堂和我都是天保十五年辰年生的,比冲田小上两岁。

冲田是个身高六尺有余的大高个儿。因为有痨病,身板看着是有些单薄,可肩宽个儿高,往哪儿一站都跟堵牢实的墙似的。那架势也算是对得 起新选组一番队长这个头衔了。旁人的间合在他眼里都足够深,只要他出刀,没人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