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圈子似乎绕大了点儿啊。说起我的来头,可是连内人都不知晓的。没想到今天竟跟你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详说一通,人还真是不得不服老咯。是从哪处跳到我父亲的话题上的?哦对,先前说到大阪城落后逃到品川宿的釜屋,揣着大笔钱外出的时候,林信太郎追上来什么要尽孝心一类的说了一通。 ——你就一直好好尽孝吧!我这句话,其实就是让他趁机远走高飞的意思。等着我们的是什么,其实各自心里都有数。至少从被赶出二条城那时起——也就是说前一年的年末开始,我们就清楚迎接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了。

而到了品川宿后,这一切又再一次被坐实。德川的天下到了头,今后的时代属于拥护天皇陛下的萨长人。与他们为敌的我们将会如何,显而易见。

懦弱的公方大人避而不战。那些旗本御家人也是一样。他们到底有多自甘堕落,身为御家人子弟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到最后,德川幕府理所当然地向新政府投了降,然而开辟一个新时代之前,过去的账还是免不了要算一算的。为了保住公方大人和旗本御家人们,就必须找“人”来背这口黑锅切腹谢罪或是战死。

而这个“人”是谁呢。曾经把如今新政府的奠基人称作不轨浪士百般弹压的某些人,只要把他们当作替罪羊推上风头浪尖,就能完美收场了。这首当其冲的就是会津肥后守大人。可惜了啊,毕竟身为京都守护职,弹压志士的指示亦出自于他,到底是难逃罪责。接下来是会津侯的弟弟桑名越中守大人。身为京都所司代,他的情形也差不多,自然是跑不掉的。然后是刚才提到的京都见回组。最后,当然是作为重头戏出场的新选组了。阻止新政府成立原本是全体幕阁的意见,但实际付诸行动的却是这四个人或组织。也就是说只要将他们的首级献上去,事情应该就算是结了。说来也巧,鸟羽伏见时的主力恰恰就是这四个势力。那动手的时机还用得着多说么?当然了,当时新政府里不乏叫嚣武力倒幕的人,不过多半都是些小角色。避免内战和平解决问题,是双方共通的意向。不懂?看来在你们这些新时代的人眼里,我们就跟原始人没两样了。说到底什么是倒幕?一个两百六十年的太平之世,何来道理去推翻?

就算有不便之处,就算贫穷,但只要和平能够持续下去不就足够了么?

在我们心里,最可怕的就是沦为西洋列强的殖民地。因此将外国人赶出去,贯彻攘夷其实是我们共同的口号。然而井伊扫部头却无视攘夷的呼声,独断专行地与其签订了条约。这一做法为世人所不容,于是乎风向也就转到了倒幕上。当时每个人都认为如果继续把外交权交给幕府,那么国家沦为殖民地是迟早的事。

要如何才能避免与其他亚洲各国一样成为殖民地,走上自立自强之路?这个问题,几乎成了那个时代所有苦恼的焦点所在了。所以呀,我们可不是什么原始人。

就连在武夫当道的试卫馆道场,稽古后都会围坐一堆,讨论一些诸如如何攘夷的问题。上京后之所以会推选芹泽鸭作领头人,正是因为他是个坚定的攘夷活动家。

何谓攘夷?如何与列强的殖民地政策对抗,开辟自立之路 ——这就是攘夷的关键所在。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最后殖民地是没当成,倒是自己开拓起殖民地来了。

说到底那时候不管是新政府还是旧幕府势力,其实都明白内战打不得这个道理吧。这一打起来,又没稳定政权的,免不了招来外国的政治干涉。当然,这些说到底不过是出兵的借口。一旦如此,不消多久国土就会被瓜分,成为各列强的殖民地。所以说彼此之间共通的最大前提就是不战。

现在的年轻人呀,根本就不觉得国家的将来就是自己的未来。一个个把国与民间唇亡齿寒的道理忘得一干二净。

那时候的我们可不一样啊。就连成天愤世嫉俗的我,身处于时代的洪流中也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立场。

所以我才对会林信太郎那样说呀。

——你就一直好好尽孝吧!

可不就是在劝他抽身么。要避免内战又要不沦为殖民地,那就需要在这一潭浑水里搁上几个垫脚石。会津大人和桑名大人是身不由己,而见回组及新选组自然也是难逃罪责。可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带上全体藩士、队士吧。

就拿我们新选组来说,只要近藤手下试卫馆众人或切腹或战死不就成了么?

说句实话吧,在我劝林逃走前,我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该何去何从的问题。

林信太郎是我手下的伍长,又是每天互相打理月代的交情。说不定那时候我会那么说,其实是琢磨着林逃走的话,自己也就能跟着一起撒手了。总之至少我绝对不是因为关心,毕竟我不是什么善人。可你猜那蠢小子怎么说的。“请别把屎和味增混为一谈!斋藤先生你才该去好好尽孝不是嘛。 ”这说法也是糙得没底了。就是说留下来与近藤生死与共的人是味增,怕死当逃兵的就是屎了吧。我也只是猜测,至于林到底怎么想的我可不知道。指不定他的意思正好相反呢。总而言之,正是林这句话,反倒是让我下定了决心。管他味增还是屎,是死还是活,反正让我回家里尽孝什么的是绝无可能了。 ——我才不回去。我把钱袋扔给了林。说出来你可别笑。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扔钱袋其实是我的一个坏毛病。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当我是个江户做派的虚荣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