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3/5页)

至于越后三郎和松井龙二郎,有人说前一晚就没见人,也有人说他们趁着浓雾逃掉了。简单地说就是大家放跑的吧。那为什么只有小十郎逃不过一死?一定是附在剑上的妖魔干的好事,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解释。

怎样?生死交锋到底是什么概念,你心里稍微有数了么?可别把杀人说得那么简单啊。杀个人不仅需要漫长缜密的算计,看各自的运势,此外还要应付未知的妖魔。这么一说起来,用枪炮来拼生死的现代战争,实在太寒碜。

关于这件事,还有些题外话。惩治间谍的事算是了结了,可我始终还有想不通的地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要真是这种程度的不适,我一早就忘干净了。我本来也不是个执着的人。怎么说呢,就像那种肚子虽然吃饱了,却消化不良的感觉。都是酒囊饭袋,只因为是殿上人就能待在我的剑不可及之处的家伙;自然也不会对我有所畏惧家伙;无论死了多少人,也能一脸若无其事悠哉度日的家伙……是我胃里堵得慌的根源所在。“据说大原三位至今还以雇佣武士为名,让长州人住在自己的宅邸里。 ”林信太郎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男人。想必他在那次骚乱后,也被同样的问题困扰而去做了一下调查吧。

“可就算知道这些,我们又能拿他怎样呢。 ”那应该是初冬的某天,我和林在南部大宅。我做着刀的保养,林坐在套廊上,口鼻呼出的气已经发白。我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只是擦去打粉,朝着自己的刀问了一句——真的就没法子了么。鬼神丸发黑的镐地[6]上清晰地映出我的脸,似乎比镜子还亮些。那是一个只有二十岁的青年。但在我眼里,那张脸并不是我,而是鬼神丸。

真的就没法子了么。

就算身份有高低之说,性命却不该有轻重之分。只要我杀人,就会死人。说什么因为是谁就无可奈何,根本就是一种自我暗示。

再说了,什么身份高低,到底不过只是因为待在天子身边罢了,与我们武家的见识原本就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大原三位大人的确是继承了宇多源氏血脉的一支,可现实也不过是个三十石三人扶持[7]的穷公家。

这要放在武家,撇开足轻不说,这种俸禄根本就上不了台面。那样的人为何却能在与皇宫咫尺之隔,如城塞般的高墙之后拥有自己的房屋,还能供着一群与自己身份不相称的家臣。说到底不过因为那块三位公家的金字招牌。

有名无实的虚位,与狗屎有何区别。凭什么还要跟这样的人讲客气——这是鬼神丸对我说的。

说得好!官位算个什么玩意!三位,那可在正四位的会津大人之上,与外样笔头的前田大人平起平坐了,这不是开玩笑么。把大原三位当作显贵,不就跟把百万石和三十石一概而论没两样了。说到底就是没来由的错觉!

——没什么好无可奈何的。

听到我嘀咕这句话时林信太郎脸上的表情,我到现在还记得。

十二月十三,是上方御事始的日子。京都从那一天起,进入了迎接正月的准备期。

特别是宫中,一到正月就会有各种仪式活动,因此公家的人都会在正月十三这天,忙着提前去各处拜访和问候。想要肚子畅快,这一天可以说是绝佳的机会。

八月十八,以三条实美为首的七卿在意图倒幕失败后,被剥夺官位流放长州。在那之后,本以为倒幕势力已经被一扫肃清,可大原三位与长州还有瓜葛之事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原本的八卿落,怎么就独剩他一人还留在京都?不,应该说不止是三位,其实这足以证明公家们集体反幕府的立场了。

话是这么说,到底是两千年来在藩屏守护下的宫中之事,我们这样的人又哪里清楚。

还真是沉得住气呢。好歹长州也算是朝敌,可公家们却对他们信任有加趋之若鹜。而守护职和所司代虽然心如明镜,也只是弄了个七卿落便收了手。可悲啊,能不动用武力就不用,凡事讲和气。好个德川三百年的太平盛世。

正因为如此,尽管几乎人人都知道大原三位宅邸是长州在京都的探题,可碍着天子的面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

日本是个小国。不仅国土狭小,还尽是山。人们在稀少的平原地带上好不容易才繁衍生存下来。总而言之,靠的这种凡事能迁就就迁就的宽容精神,说难听点也就是敷衍了事吧。要不是抱着这种想法,这个国家根本成不了气候。

不过,该怎么说呢。就是真要迁就也应该分场合不是么。至少我觉得幕府会垮台,坏就坏在毫无原则上。想着既然三百年都这样把国家维持起来了,只要自己宽容一些,对方也能同理相待,天真地以为事情总不会变得太糟糕。然而结果是残酷的。迁就的感觉也许不差,但却会种下祸根。御事始的日子,京都飘起了漫天的细雪。手要是没揣进怀里或腋下,不多久就会冻僵。那一天,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