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收了御仓伊势武钱的几人中,有一个叫楠小十郎的年轻武士。年纪嘛差不多十六七吧。看着就是才削掉总发没多久,一脸的稚嫩。剑术完全上不了台面,加之既没体力又没气力,就算再怎么锻炼也成不了气候。只不过他是少有的土生土长的京都人,熟悉本地地理,人脉也广,在队里是被当作稀罕宝贝供着的。要是用军队来打比方的话,他应该算是驻扎当地的导游兼翻译的二等兵吧。

京都的街道就像一个棋盘,虽然熟悉之后也并不难走。但对刚上洛那会儿的我们而言,简直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像近藤、土方、井上一类多摩出身的人还好。跟他们,至少只要一说东南西北就能立刻弄明白。但换作御家人出身的我,或是诸侯的江户屋敷长大的永仓或冲田,别说什么东山西山,我们根本连东西都分不清。

你小子哪儿人呀?

哟,土方的老乡啊。那东南西北是难不倒你了。

江户市中的情况你也知道,到处都是坡道。原本就是台地和谷地连绵,如浪涛的一片土地。在这种地方出生长大的人啊,根本无暇去考虑日出日落的方向就是东西这样的问题。只消有一点遮挡,连阳光的多寡都会有所不同,谁还会教我们去看着太阳找方向呢。

既然如此,又以什么为标志来判断位置?当然是一个又一个的坡道、七转八拐的大道啰。我们靠的就是这些充满特征的街道来知道自己的方位的。只在这样的江户生活过的冲田或永仓他们,又怎么可能弄得清东西,走得出道路交织的平坦棋盘啊。还有一点,就是他那一口轻飘飘难以掌握的京都方言。要说听吧也能听懂说的是什么,可措辞间暗含的是与非,肯定还是否定,迎合还是拒绝……完全弄不明白。都说新选组是目中无人的壬生浪,其实这有这方面的原因。比方说吧,我们找人家借二楼用来监视。家主应答得十分婉转但实际上是已经拒绝了,而我们却满心以为人家答应得爽快,径直就往上奔。这最后要再来一场腥风血雨,可不就是壬生浪么。土生土长的京都人楠小十郎,其实就是我们的导游,也是翻译。这样的工作,也的确正合适他那刚削掉总发不久的娃娃脸。

和林信太郎一起回驻地的路上,我一直在考虑楠的事儿。要是没了他,我们在行动上恐怕会有诸多不便。况且他还是个孩子。这可不是我有慈悲心肠啊。只是作为刽子手,杀女人和小孩不应该是种耻辱么。

要是我没料错的话,那一夜一力茶屋什么都不会发生吧。御仓和荒木田会以为我们就在祇园附近巡查才对。

计谋被戳穿就撤逃?应该不会。老老实实地过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在回程途中对永仓下手,亦或是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永仓一起回驻地,然后再考虑另一手计策。以御仓和荒木田的胆量来说,他们应该会选择后者。

再说了,天亮前祇园免不了会有大骚乱。一力斜对面那间茶屋的老板老板娘说不定早就被吓软了脚。即便如此,夜里是闹不起来的。只要好好琢磨我扔出去那大枚六两的意思,他们应该会在第二天日天亮后才畏畏缩缩地去通报番所吧。

听到骚乱后间谍们会逃走么?不,还是不会。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借机再想出其他计策来。谁叫那俩家伙就是这样有胆色又敬业的间谍呢。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

这之后的事,又是从永仓那儿听来的了。

那一晚风平浪静。早上御仓、荒木田、永仓三人悠闲地用完早膳,前脚刚踏出一力,就听说花见小路那边出了乱子。一群凑热闹的人在七嘴八舌议论着,说刚才放在门板上被运过来的一具尸体,穿的还是壬生浪的羽织。

永仓一听心里一震。可就当他正急匆匆地想往石阶下番所奔去时,却被御仓制止了。

“说不定只是卷入了什么麻烦呢,再不走会耽搁今天的任务啊,交给奉行所去处理吧。”御仓是这么说的,可这并不成为拦住他的理由啊。于是乎永仓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是这些家伙杀了金吾。

连怀疑人都是这么一根筋,也算是永仓的风格了。永仓心里既然认定了,回去的路上就更不可能再留给他们任何破绽。或者说他满心想的根本不是会不会被杀,反而是不能让他们跑了。永仓回到了驻地。而既没有动手又没有逃走,还若无其事地一同回到驻地的那俩间谍,不知道他们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能说值得敬佩吧。看来他们早已将生死抛开了。当时的他们应该是决定置死地而后生,将计划执行到底吧。

至于我嘛,和林一起回到壬生村后,就独自跑去南部大宅睡觉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雾气缭绕的拂晓时分。那一带周围都是水田,一早一晚没有风的时候就容易起雾。而那一日的雾气尤浓,浓到一尺之外的事物都看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