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5页)

在我俩谨慎地将刀拔出后,御仓和荒木田的身体上猛地喷出大量的血,双双滚落到了套廊之下。这时候,才终于响起了理发师傅和其他队士的惊叫声。

林为了控制住混乱场面大声喊道:“各位!间谍可不止这两人!大伙儿都出来啊! ”

啧啧,我说林君啊,你这就多余了啊。只要除掉了那两人,其他小卒不是根本上不了台面嘛。他们又没做什么,总不能叫人因为只拿了一两小钱就把命都赔上吧。

我是个刽子手,可并非如旁人所想那样行事草率。杀掉濑尾金吾其实自有我的考虑。间谍毕竟在驻地活动了好几个月,说他们没有谋划什么自然没人会信。若就当他们只笼络到了金吾一人,而金吾一死这事儿就算结了不是?

结果林一句话,让我的苦心全都泡汤了。

驻地里炸开了锅。武士这个群体说来也是怪,只要听到有人呼喊着出动什么的,不管他是在吃饭还是拉屎,是睡觉还是醒着,都会立马提刀动身。哪怕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儿,去干什么,总之是抽刀就上。所以一时间来来往往都是人,乱成一团。

要说性急又莽撞的人,局里首推原田左之助了。他是伊予松山家中间[4]的儿子,骨子里压根儿就没什么武士道。可能就因为这个,杀起人来也是毫无节制可言。那些评书里面,都把他说成是担当新选组殿军的十番队长“死不了的左之助”,可实际上我们内部都叫他“喧哗左文字”。不觉得滑稽么?“好打架的饭勺[5]”哦。原田这人平日在道场的确不怎么起眼,可一到真刀真枪上阵的时候又强得可怕。是因为看他杀人跟盛饭一样简单而来的饭勺么。还是说因为在他身上没有什么剑术也看不到人心,跟饭勺那样的道具没两样呢。

不过草率鲁莽并不都是坏事。我之前反复强调过,剑术致胜之法就在于先发制人。原田之所以强大,原因只有一个 ——总是比敌人先拔刀。口头上说起来似乎很简单,可能随时随地都做到这点,与其说鲁莽我更觉得是一种才能了。

那时候原田应该是还在睡懒觉吧,只见他掖起睡衣的后摆,举着拔出的刀第一个从我们面前刮过。不过这么一回忆起来,总觉得跑着的不是原田,而是天狗扔出的巨大饭勺直直地就飞进了驻地的中庭。

我出声制止过。然而人能听懂我的话,饭勺却不能。饭勺径直朝着前川大宅的长屋门飞了出去,也不知为何,此刻门外的雾气中还站着一个恍惚的楠小十郎。我至今还记得,听到一声带着伊予口音的“混账”回过头的小十郎,一瞬间凝固在脸上的表情。恐怕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是间谍同伙的这件事,就算多少心中有些许愧疚,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杀。毕竟还是个孩子,以为只要吐吐舌头道个歉就能解决吧。

也许原本的确是如此。京都导游兼翻译的小十郎,我们将他视如重宝。

平日里大家小十前小十后的,对他也是诸多宠爱。我跳到庭院里大喊: ——小十快跑!小十郎并没往左右逃走,而是一下跳进了浓雾中的水田里。他应该是知道自己的斤两,打从一开始就放弃了与原田正常比脚力吧。然而他的判断却犯了大错。我在之后的鸟羽伏见或会津之战时,没少在水田里跟人厮杀过。在那里面,越是没有体力的人越无法动弹。小十郎被砍死在了水菜田里。被追了一大圈,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他的尸体保持着坐姿向前扑倒在泥泞里,恐怕最后是在求饶吧。原田依旧如饭勺一般,无力地提刀立在那里。他出手之快,根本不顾后果。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原田刚刚在那个雨夜的八木大宅中杀掉了芹泽和平山,然后顺道跑来的。几天前的那件事,如画卷一般连接了起来。那时我心里的感觉,在今后的岁月里也一直没有消去。就像一卷铺在漫长又看不到头的长廊上,无穷无尽的血红色的画卷。原田杵在水田中,他盯着小十郎那慢慢失去血色变得如干鳕鱼般的尸体,用刀尖戳了戳,又用脚趾拨了拨。说不定原田原本只是想吓吓自己平日里疼爱有加的小十郎,抑或是为了保护,想在其他人赶到前先追到他吧。然而那时候的原田并不知道,剑是有魔障的。只要失去了鞘的约束,刃上的妖魔就会疯狂索命,根本不会顾及主人的意志。

后世人都说新选组是一群靠杀人发迹的刽子手。但身处于那种时代中,每个人所做的事并没有什么不同。无论是原田左之助还是楠小十郎,还有那些杀人或被杀的,没人是特别的。哪一个都是酒囊饭袋,讲什么非凡不非凡?我在水田边一直待到他们善后完。回去时我捡起散在别处的小十郎的木屐,将它们并排放回到前川大宅的门前。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木屐,而去想象小十郎惊慌逃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