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和林信太郎并肩坐在驻地的套廊上时,乳白色的雾还未见散去。算是现在的几点?我说能别总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了吗?在意时间的习惯,是进入明治时代后又过了一些时日才养成的,过去的人原本就没有什么几点该做什么事儿的概念。

谁都没把时钟那样的怪物带在身上,大街上也看不见。天微亮能看清自己掌纹的时候是早上六时,黄昏时分自然就是晚上六时,然后将中间的时段平分,就有了时刻,但与现在不同的是,那时候做什么事并不是以时间为基准的。就算是需要约好干什么,也只需要说个笼统的时间就行。

所以你问我和林坐在套廊上的时候是几点左右,不是难为我么。我只能回答你说是刚吃完早饭不久,乳白色的雾气还没有散去的时候。

打理完头发,近藤和土方就不知去哪儿了。至于在他们后面的冲田和永仓,应该是去隔着一条绫小路的八木大宅道场了吧。永仓被冲田邀走的时候,一副很在意我和林的样子。

舞台终于搭好了。套廊上是我和林。我俩身后的六叠间里,御仓和荒木田下起了将棋。屋子里应该还有几个候着的人,不过我不记得是谁了。 ——嗯……还真有一种切腹的感觉嘞。我饶有深意地对旁边的林说。

“我倒觉得更像是被斩首啊。 ”听明白了没?这就一拍即合了。除了各自一句话,我和林并没有其他交流。一直到结发师傅的剃刀打理完我们的月代,我俩都没再开口。

本来嘛,也不是什么复杂到需要事先碰头各种商量的活儿。只要决心已定目的一致,剩下的就是气剑体合一,一鼓作气的事儿,哪儿有什么可多虑的。

我俩理完发的时候,御仓和荒木田还在下棋。

“嘿,歇口气! ”

“下一着轮到在下了。正好趁理头的当儿慢慢琢磨这一手。 ”

两人说着,就坐到了铺好的白布上。我走进房间,瞟了一眼两人的棋局。不得不感慨他们的胆魄,看来他们是认真地在对弈,似乎根本没有怀疑我和林的样子。 ——说什么歇气啊,弄得自己跟隐居似的。我瞧瞧,让我俩接着来吧。我坐到棋盘前,林也会意地坐到了我对面。

“斋藤先生啊,差几手就该将军了。”套廊上的御仓扭过头来。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的确盘面上是御仓处于优势。由林接手的荒木田一方虽然防守严实,但我方依旧有棋。

——你说还有几手将军?我看不是啊……

“就几手啦,你再仔细想想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御仓君,只需要一手足矣。 ——成!让我琢磨琢磨。说着,我把棋子咔嗒一下敲在了棋盘上。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合着敲棋子的声儿,林放在膝前的佩刀鲤口也咔嗒的一声出了鞘。我们平日里不会把刀绪卷在柄上。毕竟要有随时身处战场的觉悟。不过相对的,我们用的刀金[1]都比较厚实,以此避免弯腰什么的时候刀身滑落。所以鲤口切出时的声响也不小。

林看来十分冷静。第一次杀人能有这表现,好胆识呀。咔嗒!咔嗒!咔嗒!咔嗒!还差一手将军。我将棋子切切实实地落在了玉将[2]的跟前。与此同时林拔刀迎着荒木田背影而去,而我则是朝着御仓冲了过去。他俩倒是痛快。恐怕根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吧。毕竟连各自的理发师傅都原地站着愣神了好一会儿。

林这人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不需要事先知会,却和我使出了同样的招式。理发师傅站在目标身后,总不能直接挥刀吧。因此只能放低身体重心,从理发师傅腰旁的空隙直接突刺进去。

先前我应该也提过,突刺讲究的是一招毙命。若是偏离了心脏位置,目标就不会当场死亡,且刀也插在了对方身体里,要是受到反击就无力还手。而林这一下子,不偏不倚、干净利落。

当时我就觉得这家伙十分能干。为工作可以不惜性命,今后也是个会尽心竭力的人吧。不过我可不能让他这样。

临终之际,御仓伊势武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想必他就算料到自己终有这天,却以为动手的会是冲田或永仓吧。毕竟我是个只要自己觉得麻烦,连近藤的命令也可以当耳边风的人,恐怕他们根本没把我算进目标里。更何况跟我搭档动手的,还是那个实诚又未沾血腥的林信太郎。

虽说能者多劳。但真正能干的人往往让人看不出来。能者,会承担起最重要的工作,而非一味瞎忙。看他一脸怎么是你的表情,倒弄得我怪难为情的。我在垂死的御仓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辛苦了。这句话在临死的御仓耳中,到底是怎样的感觉。该不会是死神的声音吧?那可就非我本意了。毕竟我是发自内心地想表达对他勤恳的慰劳,尽管他是敌人。在御仓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揪住了他的衣襟。 ——别放!别让他倒下!听到我的声音,林信太郎赶紧依样抓起了荒木田的衣领。原本斩杀对手以后必须立刻拉开间合,示以残心[3]。道场的做法之中也是如此。但突刺之后例外。刺入身体的刀身无法当即拔出,就别谈拉开间合了。要是再任其倒下,贯穿至身体另一侧的刀就会随之折断,或者直接从刀镡部分弯折掉。所以我才会立马抓住御仓的衣襟说不能让他倒下。林信太郎真是京都征募来的队士中比较优秀的。毕竟那一次,由我开口发出的指示,就只有不要放倒尸体将刀拔出来这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