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第4/16页)

志朗父亲的职业是“饮食店董事长”,看名字是一家有名的连锁店,包括居酒屋和西餐厅,已经在全国开了好多家。“您就是那家店的老板吗?”我佩服地问道。对方面无表情地答道:“算是吧。”

“您一定很忙吧。”

“算是吧。”

“您今天请假过来的?”

“算是吧。”

我感到一阵窝火,但还是忍着没表现出来。

“我来确认一下事实。”我读了一遍警察送来的“犯罪事实陈述”,然后问他们是否有误。

其间,志朗一直低着头。

志朗的父亲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志朗。真是令人不快的眼神,我想,这眼神里感觉不到凝视儿子时该有的温暖和慈祥。这是瞪眼,是监视,是冰冷的眼神。

“能告诉我一下……”为了让志朗放松下来,我语气温和地说道,“你是怎么去那家书店的?骑自行车?”

首先从简单的问题开始。用和缓的提问让他们明白,这次面谈不同于警察局的审讯和法庭上的陈述,家庭法院的调查官也不是敌人。让他们抛开恐惧和警惕,一点点取得他们的信任,直到他们敞开真心说话。我们的工作概括起来就是如此。

我找工作的时候看到一本书上这么写:“家庭法院的调查官就是运用心理学和社会学上的技巧,探明未成年人犯罪的原因和机理,在此基础上向法官给出合理的处理建议的犯罪问题专家。”

现在想来,这真是一段看上去既像那么回事又不像那么回事、颇为玄妙的说明。真的是犯罪问题专家吗?我直想摇头。

确实,我们平均每个月要和二十个以上的少年见面谈话,比其他人接触问题少年的机会多得多。但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找到什么犯罪的机理。

调查官的工作无法和医生的工作比灵敏。医生只要看看X光片,观察一下血液检查的结果,就能决定患者的治疗方法。而我们却要揪挠着头发,时常闷闷不乐地决定如何处理少年犯。有时我们还会因为少年们的背叛而失掉自信,就像我这样。

我忽而想起阵内有一次发火的情景。当时,前任主任调查官催促他赶紧把事情了结。“既然是专家,就应该对未成年人犯罪的模式很有经验,不是吗?赶紧把事情给我办完。”主任粗暴地说道。一定是当时持续很久的创纪录酷暑让那位主任烦躁起来。

那个时候,阵内说了这么一番话:

“和孩子们打交道,可不是讲什么心理学或社会学。他们不是统计数据,也不是数学公式、化学公式,不是吗?况且是个人都会觉得自己独一无二。那种说什么谁像谁的话,我可不敢恭维。我就受不了别人老说我像约翰·列侬。可是,有些调查官常常挂在嘴上的却是‘啊,这孩子是这种家庭环境下长大的’‘这和以前处理过的案子是同一个类型’。这样把孩子们嵌进不同的型号里,孩子们会高兴得起来吗?这就像是情人节里所有男同事都得到了巧克力。从喜欢的女孩那里得到巧克力,满心欢喜地打开,却发现是和其他人一样的人情巧克力。这都是一样的悲剧。我们不要悲剧。作为一个调查官,面对孩子,就必须抱着‘他和其他任何人都不相像,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孩子’的想法。”

这就像是一番演说。我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猛烈地点头,觉得有一股感激之情。可正是说了这番话的阵内,还没过去十分钟,就已经拿起橡皮在报告上吭哧吭哧地擦了起来,还说:“不管了,这种事应付一下就好,反正少年犯的事都一样,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最后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借小山内那套迂腐之言来说,调查官就是“通达法律的同时,又能将法律搁在一边来和孩子对话的人”。

用阵内的话来说,调查官就是“藏起手枪的牧师”。

虽说如此,眼前的木原父子却着实厉害。冷漠,不说话,就像顽固的艺术家,对我这个正精神不振的人来说,真是强敌。

“你是放学回家途中去书店的?”我问志朗。

志朗的动作有些怪异,听了我的问题,他先是一愣,然后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看着一旁父亲的脸色。

他父亲说道:“这种问题你就老实回答。”

我很不喜欢这种口气。志朗或许是受到了父亲的言辞催促,便答道:“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那家书店就在回家路上,我骑自行车去的。”

志朗还是老样子,窥视着父亲的表情。他眼神飘忽不定,带着一副希望得到什么许可似的表情看着父亲。这样下去可不行,我心想,志朗太在意他父亲了。于是我将他父亲请到外面去等候,和他单独面谈。

7

现在留在接待室里的只有志朗了。我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志朗的表情稍微精神了一点。我稍稍安心,但又提防起他那等在外面的父亲。他父亲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瞪着他,用威胁的口气说了一句:“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