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第27/30页)
我在山毛榉和未修剪的老紫杉间散步,周围是浓密的绿;我沿着公路经过燧石砖块和茅草堆起的小屋(不过还看不清),走上防风林边的山丘,走到山顶的谷仓。我从防风林间看到巨石阵:地面很开阔,突起的坟头星罗棋布。我走下山,来到山脚的农场建筑。我问一个男人去巨石阵的路,他说经过农场建筑,然后右转,沿着宽阔的土路一直走。农场边路面泥泞,有拖拉机的辙印。水和水潭映出灰色的天空。土路上的草沿着坡地伸展到坟间,巨石阵近了,草丛高而湿润,缠绕在一起。
又有一天,我沿着公路的另一个方向散步,那是去索尔兹伯里的方向。我走到一段危险的小径上。满是泥泞,泥很深,两三百码后我掉头了。(四年前在乌干达的基盖济,一个下雨的午后,我下车来到一个有一座座小山丘和茅草屋的烟雾蒙蒙的村落,希望置身于那迷人的景色之中,却发现自己陷入了动物的排泄物中,非洲人的凝视和不断接近让我困扰。他们不时问我为何进入他们的地盘,我只好转身,回到车里,继续上路。)
打这之后我没有在公路上做太多的探索。我不再涉足危险的小径。我继续在丘陵上漫步,周围是长满草的车道和谷底农场周围的小道。我就在那创作和散步的节奏中轻松地前行。非洲出现在早晨的写作中,威尔特郡出现在午餐后的一个半小时里。我把非洲嫁接到威尔特郡。威尔特郡——我走入的威尔特郡——开始将非洲显露或者说返还给我。于是,人和作家合为一体,这个轮回变得完整。
我想象中的非洲不光有作为素材的国家——肯尼亚、乌干达、刚果和卢旺达;它也是特立尼达岛,我带着浪漫情怀回到那儿,看到黑人留着恐吓性的发式。它现在也成了威尔特郡。它也是我的痛苦和疲惫所创造的土地,是在头脑爆炸的梦中显现的土地。一年多前,在那本写新世界的书的结尾,我幻想自己是一具尸体,在河底的芦苇中摇动(那像是前拉斐尔派画作《溺死的奥菲利亚》中的河,再现特立尼达岛小学所用的《尼尔逊西印度读本》中的插图。这会儿那条河好似威尔特郡我屋后的河)。如今每晚某个时间,我的头脑在一晃即逝的梦中开始爆炸,让我相信这次我必死无疑,这回我无法再从这惊醒我的持续巨响中幸存。
在我安全的小石屋中,在每晚有炉火取暖的小石屋中,我幻想着非洲如此暴力!我幻想的非洲加入了太多东西。作为休整和释放,我让自己稍微发挥古地中海的幻想,向基里科的画作《抵达之谜》寻求帮助。
空旷的码头;古老轮船的桅杆;走道;两个穿着斗篷的人走向邪恶的使人恍惚的城市。
他们航行两天靠近了海岸。第三天,船长唤醒乘客,指向海岸的城市。“那里,你们到了。你们的旅程结束了。”但是这个乘客看着晨雾中的城市,看着浮在海面的其貌不扬的城市废墟,觉得这城市名不副实——腐烂的水果,新鲜的树枝,碎木块和浮木——他恐惧地抽搐起来。他一口口抿着船长给的苦蜜酒;他假装把东西收到一起;但是他不想下船。
但是他必须上岸。探险在那仿佛裁剪出的阳光照射的城市内。那座城市从船上看来如此古典;城里却如此奇怪,它的神明和崇拜如此奇异。我的主人公会成为一个奔跑的人,迫不及待地逃向空气更清新的地方。他在绝望中走过一个门廊,发现自己又到了码头。但是堤岸上没有桅杆。没有轮船。他的旅程——他人生的旅程——就这样完结了。
这原本是个愉快的幻想,没料到它竟真的发生了,还是我自己的经历。
我并不知道我身处其中的环境其实是温和的,我是第一次体验有如此特性的风景。我将在这里痊愈,并将在这里获得如第二次生命般的东西。最初四天的雾——我到丘陵上散步之前——像是重生。在英国生活二十年之后,我终于在这里了解了四季,(类似小时候在特立尼达岛)我将通过大自然中的一些事物比如树上的叶子与花、河水的清澈去认识月份。我发现自己以最不可能的方式,在有了些年纪的时候,在异国,和周边的环境协调一致,而我在特立尼达岛或是印度(它们是不同痛苦的源头)时都不曾有这种体验。我写作中将要达成的一切和解与坦诚,与我身处环境的平和相伴相随;我的心灵和脑海都得到了净化;后来的十年间,我都将这片与我的故土相距如此遥远的风景,这片低矮、有石丘起伏的风景,当作我全身心投入写作时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