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7页)

那段时间,我跟几十个女人约会过。在“热络”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大部分都是没什么意义或记忆的短暂关系。我利用女人,也让她们利用我,不会投入真感情。唯一一段维持了几个月的关系,是跟一个叫露西的女孩。在我们渐行渐远之前,我还真以为自己爱着她。露西大我一岁,是北卡大学威尔明顿校区的学生,毕业后想去纽约工作。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晚上,露西告诉我:“我很在乎你,可是你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你应该可以更有作为。不知道为什么,你却宁愿整天混日子。”露西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而且,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知道她是对的。过了没多久,露西就搭飞机走了,甚至懒得跟我说声再见。一年后,我跟她爸妈要了电话号码打给她,聊了二十分钟才知道,露西跟一个律师订了婚,等到六月就要结婚了。

那通电话对我造成的影响比预期中的还要深。那天我刚丢了工作——没错,又一次。所以,我像以前一样,到“热络”去好好纾解一下情绪。酒吧里是同一群无所事事的混混。我突然惊觉,自己真的不想再像这样,度过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夜晚,假装自己的生活一点问题都没有。我最后买了六罐啤酒到海边坐着。许多年以来,我第一次认真回顾过去到底做了些什么,纳闷是不是要听爸爸的话去上大学。不过,已经离开学校这么久,想到要回去上课,感觉既荒谬又陌生。不知道是天注定还是走衰运,刚好两个陆战队大兵从我旁边慢跑过去。他们看起来年轻、健壮,散发着自在和自信。我告诉自己,如果这两个人做得到,我当然也可以。

接下来几天,我真的好好想了一下,到最后,我的决定还是跟爸有关。当然,那时候我们根本不讲话,根本没有讨论过这些。有一天晚上,我走过厨房,看到爸就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房桌前。不过,这一次我真的仔细地打量他,才发现爸的头发几乎全没了,剩下的那些贴在他耳朵旁边,也全都白了。爸已经快退休了,我豁然醒悟,在爸为我做了这么多以后,我实在不能再让他失望了。

于是我就从军去了。本来我想加入陆战队,毕竟,北卡这一带最常看到的就是这些人。在莱兹维尔海滩上,常常能见到这些从列尊营或切瑞角来的陆战队大兵。不过后来,我选的却是陆军。不管选哪一种,我觉得都会拿到枪,但我去登记的那天,陆战队负责征兵的人去吃午餐了,不在办公室,而陆军的征兵办公室还开着,而且就在同一条街的对面。到最后,我的决定应该算是很随性,而不是小心计划的结果。我还记得,我在申请表底下的虚线这儿签了名,准备走出门时,征兵处的那个家伙还拍了拍我的背,欢迎我加入军队。我当时心里还在纳闷,自己到底干了什么。那是1997年底,那年我二十岁。

新兵训练在本宁堡,就跟我想象中一样凄惨。整个训练就是要彻底羞辱每个人,还要彻底洗脑。无论要求有多无理,大家都得乖乖服从命令。跟大部分人相比,我倒是很快就适应了。训练结束后,我选择加入步兵团。接下来几个月都是野战训练,去的地方包括路易斯安那州和布雷格堡。那时候学的作战技巧,就是用最快的方法破坏东西或取人性命。没过多久,我的单位——也就是第一步兵师,诨名红一纵队——被派遣到德国驻守。德语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讲,不过没关系,跟我交涉的人全都会英语。转调德国一开始很轻松,不过军队生活的压力很快就开始了。首先是1999年去马其顿,接下来转到科索沃,在那里一直待到2000年春末。军旅生涯薪饷不多,不过不用付房租和伙食费,就算领到薪水,支票也没地方花。生平第一次,我的银行里有了存款,虽然不是太多,不过够我生活了。

第一次休假回家,我无聊到快疯了。第二次休假,我便去了拉斯维加斯。队上有个弟兄是那里人,我们其他三个人就去他爸妈家打地铺。那一次我大概就把存款花得差不多了。等到第三次休假,是从科索沃回来以后的事。我非常需要休息,所以决定回家去,希望无聊的日子可以让自己真正平静下来。因为距离和时差的关系,我跟爸很少打电话,不过爸的来信邮戳总是每个月的第一天。这些信跟其他弟兄收到的不一样,跟他们那些老妈、老妹或老婆写来的不同,信里没有太亲密的细节,没有感伤的情绪,也从来没有说任何想念我的话。爸也没再提过钱币的事。信里总是告诉我附近有什么改变,还写了很多关于天气的话题。我写给爸的信里,提起去巴尔干那次让人心惊胆战的经历;爸的回信里只说很高兴我还活得好好的,除此之外就没说太多了。从爸的遣词用句里,我读出他的意思,就是不想知道太多我所经历的危险。我身在前线这个事实让他担惊受怕,后来我就学乖了,知道要跳过那些吓人的细节。回信里,我开始告诉爸站哨无疑是史上最无聊的工作。过去几个星期,我做过最有趣的事,不过是数数一起值班的那家伙一个晚上可以抽多少根烟。爸在信末总是说会很快再写给我,而且他从没让我失望过。我很久以前就知道,我爸这个人比我好上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