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7页)

爸感觉到我们之间的情况有变,但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他尝试过了,用的是他唯一知道的方法,也是爷爷唯一的方法:讨论钱币。只有这个话题会让爸自在。除了这个,爸也继续帮我准备早餐和晚餐,但是我们越来越陌生。与此同时,我也和一直以来的朋友疏远了。这些人最后都变成小团体,而区分的标准是谁要看什么电影,或者谁最近在购物中心买了哪一款衬衫。我发现自己是个旁观一切的外人,后来心想,去他的,学校里总有我的容身之处。就这样,我开始跟那群所谓的坏学生混在一起。那群人什么都不在乎,最后我也一样,开始逃学、抽烟,还因为打架被停课三次。

我也放弃了运动。高二的时候,我还会去跑步、踢足球和打篮球。有时候回到家,爸会问我学校的情况,不过如果我讲到细节,他会很明显地变得不自在,因为他对运动一无所知。爸这一辈子都没有参加过团体竞赛。高二那年,爸有一次来看我打篮球。他坐在场边,头发半秃,穿着破旧的运动夹克,两个脚上的袜子还不成对。爸虽然并不超重,但是裤子的腰围太紧,让他看起来好像有三个月身孕,当时我只觉得丢脸,根本不想承认他是我爸。比赛结束后,我甚至故意躲开,我知道这样很要不得,但那就是当时的我。

后来情况越来越糟。高三的时候,我叛逆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两年来成绩不停地下滑,我总觉得只是因为我不用功、不在乎,而不是因为我笨。爸不止一次在半夜逮到我满身酒气、鬼鬼祟祟地摸回家。有一次,我参加了一个有人吸毒、喝酒的派对,还被警察送到家门口,后来,我被爸禁足了。我当时便抗议他管太多,叫他别管到我头上来,然后跑去跟朋友住了几个星期。回到家后,爸仍旧没说半句话,早餐桌上还是往常的炒蛋、培根和土司。最后,我的成绩低空飞过,学校让我毕业,可能只是要把我早点扫地出门。我知道爸很担心,有时候他也用自己一贯的方式,木讷害羞且带点迟疑和保留地提起大学的话题。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决心不再升学了。我只想工作,想买车,想要一切活了十八年都没有尝过的物质享受。

关于我心里真正想要什么,始终一个字也没告诉他,直到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当爸发现我连专科都没报名后,他一整晚把自己锁在书房里,连第二天吃早餐时也没有跟我说话。那天晚上,爸试图再次跟我讨论钱币,像是要努力重拾父子俩之间的共同记忆。

爸开口说:“你记不记得去亚特兰大的那一次?那枚我们找了好几年的野牛五分镍币是你找到的,记得吗?那次我们还照了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有多兴奋,让我想到我爸和我就是这样。”

我用力甩头,跟爸一起生活所积压下来的失望情绪全面爆发。我对爸大吼:“我恨钱币,不要再跟我说了!你应该卖了那些该死的钱币,做点别的好不好?任何事都行!”

爸当时什么都没说,不过一直到今天,我都不会忘记他脸上痛苦的表情。最后,爸转身踱回书房。我伤了爸的心。虽然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很清楚这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从那天开始,爸很少再提到任何关于钱币的事;我也一样。我们父子之间出现了一道越来越深的鸿沟,甚至到了面对面都无话可说的地步。几天后,我才发现,我们唯一的那张合照也不见了,爸似乎觉得,任何让我联想到钱币的事情都会让我生气。或许那个时候确实如此,我想爸大概把那张相片给扔了,但我还是不怎么在乎。

东北卡是美国的军事基地重地之一,从威尔明顿开车不出几小时,就能路过七个不同的基地,可是,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想过要从军。我以前觉得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去当兵,毕竟,谁会想要一辈子被几个理平头的军人呼来喝去?除了预备役军官训练营的人,至少我,还有学校里很多人,都没想过要从军。好学生会去北卡大学或是北卡州立大学;成绩不好的人,毕业以后就留在家乡,从一份烂工作换到另一份,每天喝啤酒闲晃,尽量推卸一切可能的责任。

我属于后者。高中毕业后那几年,我换过一堆工作:在澳美客牛排坊打零工,在电影院当收票员,在史泰博办公用品超市当卸货员,在松饼之家煎松饼,在几个观光区的纪念品小店当收银员。赚来的每一分钱通通花光,对爬上管理阶层全无兴趣,最后不管做什么,老是被解雇。有一阵子,我一点也不在乎。我自己的生活自己过,总是睡到很晚;每天最重要的就是冲浪。因为还住在家里,不需要房租、伙食费、保险或买家具。而且,我的朋友都跟我差不了多少。虽然不记得有什么不愉快,不过我很快就觉得人生无趣,但是冲浪不算(1996年,佛兰飓风和贝莎飓风侵袭北卡,那时候的大浪是几年来最棒的)。只不过,每回冲浪过后到一家叫“热络”的酒吧打发时间时,却无聊透顶。我开始意识到,每天晚上其实都一样,都是在酒吧喝啤酒,然后碰到某个高中同学。接下来,他们会问我在做什么,也会告诉我他们在干什么,不用动脑子就能知道,我们两个都在混吃等死。就算有些人自己在外面住,跟我说他们喜欢清水沟、洗窗户,或当搬运工,我也从来不信。因为我很清楚,这些工作绝对不是这些人从小梦想的职业。我可能不是个用功的学生,但是我不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