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7/37页)
发生了什么事?他想的不是头发或眼睛,而是一种表情,这表情让他困惑,像百万颗毫无目的的尘粒在舞蹈,一种他从未有过的负罪感使他郁郁寡欢。但他干了什么吗?他什么也没干。他说话了,最多几分钟,然后,他转过身,离开书店。连她的名字他都不知道。他问过她什么?她对他说过什么?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连她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见到那女人之前,艾拉的世界——安全,舒适,稳定,他之前想归属于它,但现在,多里戈忽然发觉这世界索然无味,有气无力。尽管他想在其中体验那种无法确切描述的安逸感觉,那种权力以及其中诸多特权带来的驱之不去的气味——他原先觉得它们那么吸引他——但现在它们对他毫无价值,还要更糟,它们好像令人厌恶。
艾拉和其他人把多里戈新近的郁郁寡合解释为是因为战争——当时最常用的理由。战争对人施压,战争让人发疯,战争使一切乱糟糟,战争给人借口。在他这方面,多里戈等不及盼着战争快来——如果这是非此即彼的另一个选择。
终于,他告诉了艾拉,好像那只是一次偶遇,然而,在讲述中,不知怎么听起来像背叛。他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羞耻。为什么他就必须得要艾拉?把那个陌生人描绘成一个过分激烈、相当没分寸的女人,他觉得他对事实不忠,对她也不忠,在某种意义上,对他自己也不忠实。讲完,他抖了一下。
“她漂亮吗?”艾拉问。
他说她没什么出众。他觉得必须再说几句,就说她有很好的——他在脑中搜寻他没记下来的面部特征,一个不会被看作于道德有碍的面部特征——“牙齿”。“她有很好的牙齿,”他说,“这件事就这些,真的。”他说。
“毒牙,倒像是,”艾拉说,声调有些提高了,“还有一朵红茶花在头发上?我想说,她听上去是一个怪物。”
然而,她不是。她站在那儿,有些事情发生了,有些东西在他们之间流通,他多希望它们没有。现在,在他眼中,艾拉成了他从不认识的人。他原先觉得她的喋喋不休让人欢喜,现在,他感觉她说话非常没头脑,还假惺惺的,她只为了他才用的香水飘到鼻孔里很难闻,他巴不得伤害她,这样她就会离开。
“我该嫉妒吗?”艾拉问。
“嫉妒什么?”他说,“我告诉你,从书店脱身我说不出有多高兴。”
过了一会儿,他亲吻艾拉。艾拉很善良,他对自己说。在心里,他可怜艾拉,比这埋得更深的想法是他们会因为她的善良、他的怜悯而受苦。他恨她的善良,他怕他的怜悯,他只想从这一切一劳永逸地逃开。他越恨,越怕,越想逃开,就越是继续吻她,他们的拥抱变得更富有激情,一个时刻融入另一个时刻,那一天融入下一天,生命被活力充满,他郁郁寡欢的情绪过去了,他几乎完全不再想戴红茶花的女孩了。
他变得很快活,这次休假似乎既过得太快,又是一个无休止的涡旋——由晚会、偶遇、新相识组成。无论是她的朋友,还是她父母的朋友,每个人好像都想认识艾拉的未婚夫。他见到墨尔本社交圈的很多人,他开始从他们眼中他的形象来审视自己——一个战后会青云直上干大事业的年轻人。这个生活很完美,每样事情都如此甜美地相互适合,他和艾拉、艾拉的家庭、他们的社会地位,成为和谐整体,他很快会拥有这样的地位。跟艾拉相处,有些事一度让他那么难以接受,现在却变得出乎意料地简易:他们之间不再有任何障碍,又回到他们原先的状态,也许还要更好,他把书店和他自己的疑虑完全忘掉了。
回到阿德莱德,他全身心投入一般医务人员的工作中——在正常情况下他厌恨这工作。在事先用金属板拼建好、铺着水泥地面的尼森式棚屋外面——棚屋位于瓦拉达尔军营行政区,他和其他医务人员在那儿有办公室——尘土被吹得在操场扬起来,到处打旋;在屋里,在令人生畏的烤炉一般的炎热中,他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出征前的准备工作上——不是不存在就是没人认为必需的医药用品和设备,还有多得让人晕头转向的报告、表格、信件类的文书工作,他极少看出这些工作有什么目的或导致的任何结果。有天晚上,天气可能会转凉,还有一个能喝到冷啤酒和朗姆酒掺果汁加冰块的晚会,他也同样全身心投入,寻找一种他有时会经历的忘我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