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9/37页)
她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女衫的顶部,把它向上拉——两个色彩鲜艳的指甲像圣诞甲壳虫张开的翅翼。
“书店?”
“是。”她说。
他走回酒吧。
“我那时想,”他说,“他们是——”
“谁?”
他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些什么,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关于这个,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动。他不理解,但他感觉到了。
“那些男人。我想他们是——”
“你想他们是什么?”
“跟你在一起。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他们是——你的——你的追求者。”
“别犯傻了。我在军官俱乐部有一个朋友,他们不过是他的几个朋友。还有这几个朋友的朋友。这么说,你是那个聪明的年轻医生?”
“嗯——,年轻,是的。但你也很年轻。”
“在变老。我会跟基思说你来过。”
她开始擦拭吧台。一个酒客把杯沿沾着酒沫的空杯子朝她的方向放倒。
“马上过来。”她说。
他离开了,开卡车回到市内,找到一家酒吧,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灌得什么都忘了,记不得把那辆斯蒂庞克停在哪儿。但酒醒后,他找不到把她忘干净的办法。他脑袋里面在打锤,每个动作、每个行为、每个想法中都有疼痛,似乎都以她为因由,也以她为疗法,只是她,必须是她,只有她。
接下来的几星期,他以医官身份加入行程已定的一个步兵连队无休止的行军,想以此来忘掉自己,每天行进二十英里——从山谷中的葡萄园出发,他们在那儿给军用水壶装满马斯喀特葡萄酒和红葡萄酒,行进到海岸边的沙滩,他们在那儿游泳,再行进返回,然后再沿原路走去——行进中的热力那么炙烈,感觉像一个强敌。有人疲劳过度倒下,他会帮着背起他们的行装,他强迫自己超负荷出力的劲头完全违背常理。结果连队指挥官命令他悠着点儿,这样他才不会被其他人看作傻瓜。
有天晚上,他给艾拉写信,他使用各种从文学中学到的有关爱情的形式和比喻,想在其中忘掉自己。信很长、很乏味,也很假。他的脑子被一些想法和感情折磨着,这些想法和感情他还没读到过,因此他认为它们不可能是爱情。对基思的妻子,他感觉到肉欲和仇恨,让他头晕目眩。他渴望占有她的身体。他想再也不要见到她。他感觉一种轻蔑和一种奇怪的距离感,他觉出一种共谋关系——好像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他感觉她也知道,他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他在理智上认为,一旦他所属的部队出征海外,他会很高兴再也不去想她。然而,当前他无法停下不去想她。
他几乎不吃饭,体重减轻,看上去莫名其妙地全神贯注地工作,连队指挥官既深受触动,又有些为多里戈非同寻常的热情担心,为此给了他休假二十四小时的特殊待遇。艾拉说过,如果他得到短时休假的许可,又没有时间到墨尔本,她会来阿德莱德。但尽管他满心想跟艾拉一起度过这次休假,甚至都选了一个要带她去的饭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提及他要休假的事——虽然他给艾拉写了那么多信和卡片。等休假日期临近,他认为现在才告诉她不公平,因为她会来不及做任何安排,只会为了不能来而产生万事俱废的失望感。他坚信这给了他充分理由保持沉默,他郑重发誓永远不会回到“康沃尔国王”,之后,他给基思叔叔打电话,邀请他过来在酒店住一晚上,说“我的艾米”——他这样称呼他妻子——会跟基思一样高兴见到他。
“我的艾米,”挂上听筒,多里戈·埃文斯想。“我的艾米。”
8
跟澳大利亚军官打完牌,中村沉入到混沌的酒精导致的熟睡中。他做的梦很难解释,在梦里,他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正摸索着一头大象的腿,他努力想象这样的柱子或许能支撑起房子。藤蔓在抽枝,树叶让他窒息,在他眼睛四周形成一个眼罩,他什么也看不见,它们永不餍足似的生长累积。他感觉周围到处都是活物,但没有一处的生命是他能理解的。房里每样东西都出人意料、野蛮未开化——无论是无边无际的丛林,还是几乎裸体的澳大利亚俘虏,他知道他们像一群庞大、多毛、让人感觉危险的类人猿一样把他围住了。
这房间怎么回事?他怎样才能出去?绿色眼罩在往他脖子上绕,让他呼吸困难。他心脏突突搏跳,能尝到干燥的嘴里有铜勺子的味道,臭汗液像油脂一样涂在背上,让他感觉一种黏糊糊的寒意,他的肋骨瘙痒难挨,连他都闻到自己有一股馊味。当他意识到有人摇他,要把他叫醒时,他发着抖,打着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