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4/37页)

多里戈把手臂直举向点染着白色斑纹的天空,想着他还从没见过什么能如此完美。他闭上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睛看一根手指触到一朵云的美丽。

“为什么我们记不住云?”他说。

“因为它们什么都不是。”

但它们又是一切,多里戈想,但这想法太至大无极,或者太荒唐,让人把握不住,甚至连对它上心都做不到,他让这想法同那朵云一起从脑子里飘移过去。

时间要么过得很慢,要么过得很快,这很难说,他们滚到一起。

“多瑞?”

多里戈低低哼了一声。

“你知道,跟基思单独一块,我受不了他,为了这个,我恨自己,”她说,“这为什么?”

多里戈·埃文斯没有答案。他用指头把烟蒂弹到一个沙丘那儿。

“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她说。

时间消失,一切都停止了。

“这就是为什么。”她说。

无论曾经分开他们的是什么,无论原先抑制他们身体的是什么,现在都不见了。如果地球原先在转动,现在不转了,如果风原先吹着,它停下了。手发现了肉体,肉体,肉体。他用自己的睫毛感受她睫毛匪夷所思的沉重,他吻她内裤松紧带留下的浅浅的玫瑰色沟纹,绕在肚子上像赤道绕着地球。他们正忘我地投入对彼此身前身后的探索,附近传来几声尖厉刺耳的叫声,尾音是一声低沉的哀嚎。

多里戈抬起头。一只硕大的狗站在沙丘顶部。在掺血流下的口水上面,它满是口水的嘴紧咬着一只身体抽动的仙企鹅。他有种奇怪的感受——突然间,艾米变得非常远,他正从空中俯瞰她的裸体。他的感情瞬时改变。就在刚才,艾米的身体让他几乎陶醉——她的香氛、触感、线条,那层覆在她身上可亲的盐末;就在刚才,他感觉艾米似乎成了他自己的又一个面;而现在,她离他很远,从他这儿被带走了。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曾经甚于上帝对他们的了解,但只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狗向侧边把头低下,企鹅现在软塌塌的身体带着一声闷响落到地上,狗转过身,消失了。但企鹅的哀嚎——诡异而悠长,突兀的终止——还在他脑中响着。

“看我,”他听见艾米对他耳语,“只看我。”

他转回头向下看,现在,艾米的眼睛变了,瞳孔看着像茶托,——他意识到这是迷失在他里面了。他感觉她要拥有他的欲望有一股强势的重心引力,把他重新拉向她,拉进一个不属于他的故事里,虽然眼下他拥有了最近这些天他梦想得到的一切,他却很想尽快摆脱。他害怕失去自己,他的自由,他的未来。就在刚才让他情欲勃发的东西,现在变得好像平淡无奇了,他想逃走。但他没逃,反而闭上眼,当他进入时,从她唇间发出一声呻吟,他没听出那声音是她的。

他们做爱,无所羁束,带着几乎粗暴的炽烈,对彼此身体的陌生被合而为一,成为一体。他忘了那些短促尖锐的叫声,无止境的孤独的恐怖,对模糊未来的惧怕。她的身体为了他再次改变。它不再是欲望或排斥,而成了他的又一组成部分,没有它,他是未完成的。在她的身体中,他感受到最强劲也是他最需要的回馈。没有她,他的生活根本不再是生活。

然而,即使在那时,记忆也在蚕食他们的真实。过后,他只记得他们的身体随浪潮撞击声起伏,被海上微风轻轻扫过,这风也使沙丘顶部泛起褶皱,尘土吞没了他扔掉的香烟的灰烬。

19

几乎不流通的空气在“康沃尔国王”廊道里打哈欠。昏暗的光中有一种疲惫。酒店厨房里有煤气味,但还从没发现过任何泄漏。升起的楼层和装饰繁复的楼梯铺着覆满灰尘的窄地毯,艾米识别出那儿涨落着失望的气味、结球的尘土和干燥的气味,混合着不尽如人意的食物上疲塌塌的油脂气味,旅行推销员和那些女人注定不能曲终奏雅的幽会的气味——对生活感到厌倦,或是情急地想抓住什么,或者两者兼具的女人们。我是那些女人中的一个吗?艾米一边向顶层走,一边问自己。我也是这样的女人吗?

但一旦进到那个位于楼角的房间——现在他们俩都认为属于他们的屋子(但她知道这不是)。在那儿,法国式门扉的合页在磨蚀,生锈的锁嘎吱作响拖开着,朝向大海和楼下路对面永不消逝的光;在那儿,能闻到海的气息,空气好像在舞蹈;在那儿,所有事情好像都是可能的。她安排人给他送来冰块和两瓶啤酒,但她进来时,它们没有打开——尽管房里热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