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2/37页)
他正要离开,上校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要不是你得走,我能整晚跟你谈诗歌。”这个大个头男人说。
在棚户里的黑暗和虚空中,中村能感觉到幸田上校炽烈的感情——他把一只胳膊环住中村,把鲨鱼鳍样的脸凑近。他闻着有凤尾鱼放久的气味。他的嘴唇张开。
“在另一个世界,”幸田上校开始说,“男人们……男人们爱着。”
他说不下去了。中村把身体拉开。幸田上校站直了,他希望中村误会他的意思。在新几内亚,他们屠宰并吃掉过美国人,还有自己人。他们饿得奄奄一息。他记得那些尸体——剥了皮的大腿骨露出来,像被啃咬过的鸡腿。那些颜色。棕色,绿色,黑色。他记得那没放盐的味道。他想过要让没吃过的人知道,说他们在挨饿,别无选择。说这没事儿。抱住他。然后——
“这无法避免。”中村说。
“是。”幸田上校回答,他向后退一两步,轻巧地打开国民党香烟盒,让中村再抽一支。“当然无法避免。”
少校把烟点上,幸田上校说——
即使在满洲国
当我看到一个脖子
我渴望满洲国
他“啪”的一声合上烟盒,轻声笑着,握紧拳头,转身离开,他诡异的笑声同他一起消失,融入季风雨夜的噪声中。
17
艾米·马尔瓦尼现在动不动就撒谎,她很震惊,对自己这种原先没有的本领,她感到既羞耻又高兴。晚饭桌上,基思开始又一轮对理事会中人事纠葛的激烈批评,她打断他说第二天要跟一个交往很久的女朋友一起度过——她们要开车到一个很远、很僻静的海滩上野餐游泳,所以她要借用那辆福特篷式轿车。
“当然。”基思说,接着马上又开始讲他的——有关新来的理事会文员和他早已过时的对下水系统的想法。
“说点儿实在的事吧!”艾米就要喊起来。但实在的事是什么,它听起来也许会像什么,她说不出来,再说,她根本不想要他关注她。基思越是喋喋不休——说着排水沟、对下水道的迫切需要、现代城市规划的行政法规、为所有人配备的卫生间、国家机制、调节规范和科学管理——她越渴望多里戈·埃文斯的手指在黑暗中的抚摸。
那天夜里,她睡不着。基思醒来两次,问她是不是病了,但没等她回答,他又睡过去了,嘴里嘟囔着,嘴唇下的褶子里是干了的浮沫形成的细盐粒积成的坑洼。
第二天一起床,她画了两次妆才满意,换了几次衣服才决定穿她最先试穿的那一套:黑短裤和一件质地很薄、裁剪得像大围巾的棉衫——这让她看起来很漂亮。接着,她脱下棉衫,换上一件低胸红色女衫,她想象这很像《喋血船长》23中奥莉薇亚·德·哈维兰穿的那一件。但她没有与此相配的裙子。十点过一点儿,在营房外面的哨卡前接上多里戈·埃文斯,她穿着淡蓝色印花裙和奶油色吊带衫——在某种程度上,这裙子不太方便,但她觉得很吸引眼球,她觉得多里戈·埃文斯的微笑、鼻子,以及头发留得稍微比平时长些的样子不是跟埃罗尔·弗林完全没有相同之处。
有多里戈在身边,原先在艾米眼中很乏味、很愚蠢的事马上变得让人欢欣鼓舞,饶有兴味了;所有昨天感觉像一个她希望从中逃脱的牢狱的事——它们越来越让她产生幽闭恐惧——今天感觉像她生活中最奇妙的背景。但她太紧张,不停地无意识地把车停下,这样几次之后,终于由多里戈来开车了。
天啦,她想,她多么想要他,她想要他的方式多么不合适,又说不出口。她想她多么可耻,她的心多么邪恶,还有,这世界会惩罚她。但这个想法刚冒头就几乎马上被另一个代替了。我可耻、邪恶的心比世人都勇敢,艾米想。有一会儿,艾米觉得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她不能面对战胜的。尽管知道这是最傻气的念头,但还是使她更兴奋,更有勇气。
福特车性能不太好了,发动机在轰鸣,无论多里戈什么时候用,变速器都发出讨人嫌的咯吱声。在什么都闹哄哄的情况下,她觉得说话不用小心翼翼,她说的话根本不重要,他们在不断漂移意味着一切。
“他是一个好男人,”她说,“那么善良。你不知道的。我的意思是,我爱基思。那么爱。谁又不会呢?一个好人。”
“他是朋友中最好的一个。”多里戈·埃文斯说——并非全然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