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9/37页)
“他们没有魂,”幸田上校说,“这是我在新几内亚看到的。你向他们发起冲锋,他们像蟑螂一样四散逃跑。”
“如果他们有魂,”中村说,“他们就会选择死,而不是当俘虏的奇耻大辱。”
“记得刚到伪满洲国,我刚出军官学校,”幸田上校说,他把一只手握紧,像握一只把柄或者抓手。“一名二等中尉,年轻没经验。五年前。像是很久以前。我们必须从事特殊野战训练,为战斗做好准备。有一天,我们被带到一所监狱,进行勇气试炼。那些中国囚犯几天没给东西吃,骨瘦如柴。他们被绑起来,被蒙住眼睛,被强迫跪在大坑前面。当值的中尉把剑从剑鞘中拔出,用手从桶里舀一些水,把水泼在剑身两面。从那时起,我总记得水从剑上滴下的情景。”
“专心看,”他说,“就这样把头砍下来。”
15
接下来那个星期六的下午,炎热变得难以忍受。安排好午餐座次,确定晚餐事宜全准备好了,艾米·马尔瓦尼决定换衣服去游泳。“康沃尔国王”前面那条路对面的沙滩上,远近蔓延着一大群人,她沿沙滩走,听浪声和海鸟尖叫,戴着草帽,穿着蓝短裤和白色麻纱女衫,她知道男人女人都在盯着她看。
这些漫长的夏日热得令人难以置信,刺激官能的夜晚,气闷的卧室和基思的声音、气味,艾米的身心被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不安充满了。她充满渴望。离开这儿,成为另一个人,到别的地方去,开始搬迁,永不停下。但她最内在的部分越是尖叫着要动起来,她越意识到她被冻结在一个地方、一种生活中了。艾米·马尔瓦尼想过一千种生活,没有一种像她现在拥有的这种生活。
有时她借这场战争之机和基思好说话的天性,逃开一晚上去其他地方。有几次小小的冒险——有一次,跳了一晚上舞,一个澳大利亚皇家空军军官把她压到墙上,但他只狂吻、抓摸她几下而已,这让她如释重负,又感觉稍许失望。她跟一个旅行推销员上了床,他有时出现在酒店后面的酒吧里,有天晚上,她跟他在镇上电影院外头碰面。这件事让她极不舒服,一旦开始,她觉得只能走完全程,以此来结束。跟基思相比,他身体年轻强壮,精力充沛,殷勤周到——在这方面做得太过了。等到跟他裸身躺在床上,她很震惊:她受不了他的触摸、气味、肉体。她想当下化为乌有。
事后,她吐了,一阵如此可怕的空虚,使她痛下决心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这决心帮她尽量化解了负罪感。她推论也许在以最古怪的方式,这次不忠确保她以后对基思忠实。她对基思的爱——就其目前状况而言——仍然是爱情:她还关心他,还能被他逗乐,还感激他的温存和非常多的让她觉得慷慨温暖的小动作。在有些方面,那灾难性一晚过后的几个月是他们经历的最好时光。然而,即使沉酣一觉醒来,内心平静,基思正把一杯茶给她端到床边,艾米·马尔瓦尼还是想要别的、跟这不一样的东西,但她说不出她想要什么。啜着茶,望着基思的宽背滞重地消失在门外,她不禁怀疑这种渴望是什么——蚕食着她的胃,让她有时无法自控地颤抖——她恐怕那看不见、未命名的炽烈渴望或许是生命的本质。
去年大致这么度过。她卖弄风情,但方式谨慎,她跟她也许不该做朋友的人做朋友,但同样以一种在她和别人看来即使不完全妥当也不是不妥当的方式。她决定任何相识都不能导致不轨之举,所以她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放的感觉,甚至一种安全感,她觉得更有勇气了,有时会对男人做出一些举动或说一些话——像她在书店里对那个高个子医生那样。但她又想,也许说到底,她的表现没什么不妥,因为在某种基础层面上,她对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不爱,她还是爱基思。她觉得找到了一种平衡,这会使她对基思的爱更经受得起考验,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在书店里朝高个子医生走去时,她要把婚戒从手指上褪下来。
想着这些,艾米意识到,她对高个子医生讲的话原先从没对任何人讲过。她不懂这是为什么,也不懂为什么在夜总会把手放在他手上。她也不懂为什么在他要离开房间时留住他。她确实下决心不再做傻事。她想说服自己跟他做过的事已经结束。但在心里,她害怕其他事情,她尽力不将自己的恐惧诉诸语言,甚至让自己想都不要想。
把毛巾甩在炫目的沙子上,把草帽甩到毛巾上,从衣服里滑脱出来,她感觉她的青春和身体是力量。尽管没什么意义,也无足轻重,但艾米知道,即便说时间非常之短,她也在某种意义上与众不同和举足轻重过。她跑到水里。跟许多其他女人不同,艾米·马尔瓦尼不是滞留在齐膝深的水里,而是把自己甩到浪头下面——在它迎头砸来的瞬间。等她重新冲浮上来,尝着盐味,天空灿烂,让人难以承受,她的困惑全消散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种她未曾体验过的身心感受——她浮上来,进到某个她生活中原先没有的核心里。有一会儿,一切都处于平衡之中,每件事都各就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