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4/37页)
“太可惜了,”基思说,“但我肯定市里不只在放这一个片子。”
多里戈不再懂得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说出这类话。但他说了,接着——同样让他始料未及——他听见自己说:
“但我很想再看一遍。”
艾米又耸耸肩,多里戈·埃文斯强制自己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看着下面的楼梯,直到她在下层楼梯上重新进入他的视线,她把手展开,手指在涂清漆的楼梯扶手上一溜儿滑下去。他关注的眼光随着她随机跃动的马尾——她不停步地走下去,走到虚空中去。
10
多里戈·埃文斯期待了许多那晚要发生的事,但没想到会被带到辛德利街附近一家夜总会。她说如果他已经看了电影,再看电影他会知道接下来要演什么,这会毁了所有乐趣。他穿军服,她穿带东方色彩的杏黄色衬衣和宽大有垂感的丝绸裤子,有一种流质感。在他眼中,她的身体轮廓那么明晰又强韧,但动起来时,像在滑翔一样。
“关键在于完全不知道,”艾米说,“你不这么想?”
他没有思考,他不知道。夜总会是一个很大的房间,灯光很暗,防空袭的窗帘全挂起来,到处是阴影和制服。多里戈注意到一种面粉发酵似的气味,那种春草微醺的气息。他们喝马丁尼鸡尾酒,一个摇摆乐队在演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兴奋。过了一段时间,房内灯被拧暗,每个乐队成员点亮放在乐谱架上的蜡烛,侍者点亮客人桌上的蜡烛。
“为什么点蜡烛?”多里戈问。
“你会明白的。”艾米说。
她谈论她自己。她二十四岁,小他三岁。几年前她从悉尼搬来,她在那儿的百货商店工作,在“康沃尔国王”当吧女,后来认识了基思。他对她说到艾拉,他说的每个词听上去都是对他的真实感受的反击防卫,又是对真实存在的他的全盘背叛。接着,他把这感觉从脑中驱逐了。
多里戈告诉自己,他和艾米之间的分界无可置疑。他们之间是友谊,一边被她丈夫、他叔叔这根巨柱撑起,另一边被他和艾拉眼看要举行的订婚礼撑起。其中有一种他觉得很牢固的安全感,使他跟艾米在一起很放松,或许比在没有这种安全感的情形下更放松。
跟她在一起,他感觉有种说不清的快乐,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如此快乐过了。烛光的阴影在一张脸上跃动,他看着,这张脸让他越来越好奇。第一次在书店见到她,给他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不是她的脸,这太奇怪了。但现在,他不能想象出比她更美的女人。他喜欢挨近艾米的感觉,甚至喜欢别的男人嫉妒、垂涎地望着她——与事实如此相左,她看着像是属于他。当然,他对自己说,她不属于他,但这种感觉并不让他不舒服。他觉得虚荣心得到满足了。
他们最后跟几个海军军官交谈了会儿,军官们后来漂移到桌子顶那头,加入了别的谈话,留下这对人单独待着。艾米倾身过来,把手放在他手上。他向下看,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他感到极不舒服。但没把手拿开。
“这什么意思?”多里戈问。
他看到她也在看他们的手。
“什么意思也没有。”她说。
她的触摸使他极受震动,使他动弹不得,在噪声、烟雾、躁动中,他清醒意识到的只有这触摸。宇宙和世界,他的生活和他的身体,全都消失,只剩下这个使他触电般的触点。他跟她一起盯着他们的手。然而,他想这什么意思也没有,因为它必须什么意思也没有。她的手盖住他的。他的手在她手里面。期待任何别的都是误解。到了明天,他将又是她的侄子,很快会订婚,她是他叔叔的妻子。然而,这触摸必定有些意义,他情急地希望——
“什么意思也没有?”他听到自己重复说。
他尽量想放松,但他无法消除她的触摸带给他的兴奋。她用食指摸他手背。
“我属于基思。”她说。
她继续心不在焉地向下盯着他的手。
“是。”他说。
但她没有真的在听。她在看她的食指,指头投下长长的阴影,他用心看她,知道她没有真的在听。
“是。”他说。
他感受她的触摸,通透他整个身体,他意识不到任何其他。
“而你,”她说,“你是我的。”
他抬起眼睛,吓了一跳。她第二次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让他极受震动。他第二次感到他未曾经历过的紧张焦虑,因为他不情愿地意识到她不是在愚弄他,在她与众不同的坦率直接里,她是真心诚意的。这意味着什么让他感到恐怖。但她还在看她那根手指,看他们的手——在他们未喝干的酒杯之间——看她用手指在他手背上画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