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3/37页)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通奸和旅店住宿的话题让他兴致勃勃——“在美国,你有可能被人在门上贴一封信广而告之,信上说,‘致与此信可能相关的人,某先生在房内招待一位不是他妻子的女士,被要求离开位于某地的某某旅馆。’你能想象得出来吗?我是说,他们允许人在房间里会面,又威胁讹诈说要发表这样的信件。管理酒店好像斯大林管理苏联的方式。”

他停不下嘴,又讲起多里戈的家里人,但汤姆写给他圣诞卡片上的消息非常少,他从中收集到的消息大多过时了,“碧翠丝小姐”撕咬急速气流,差点儿掉到车窗外去,这才把他们从尴尬中解救出来——他刚知道多里戈的妈妈已经过世。他在车里把身体向前靠,像一根被强风刮倒的树干,全身趴在方向盘上,大手在方向盘上不停地动来动去,好像它是算命人的水晶球,而他永远都在阿德莱德又长、又直、又平坦的路上在寻找什么,一个也许会帮助他活下去的幻象。

但路上几乎没有别的车辆,除了那笔直、那平坦、那升起来变成各种怪状的热浪,什么也没有。基思不停地讲话,好像害怕沉默也许包含着什么,或者,多里戈也许会问出什么,他向多里戈提问,马上自己回答。当地理事会正在进行对市长提议引进下水系统的争论,他的谈话经常回到这个话题。最后,多里戈盯着窗外,把汗湿的手在微风中摆动——基思还在说,对他缺乏兴趣的表现浑然不觉,问着他马上自己回答的问题,每次回答都以微笑结束,那微笑似乎不会接受对方对他的回答有异议。像适时插进的黑管独奏,艾米有规律地被重复提到。

“一个现代女人。非常现代。有工作,参加社会活动。她干得棒极了。可是这战争。现在什么都不同了。让什么都解体了,这战争。战前你根本看不到这种事。你说呢?”

“嗯——”

“是,我想你看不到。不光伦敦遭到大轰炸。不是的。一年前是丑闻的事现在没人会再当一回事。我很现代。但我会非常感激——如果有家里人来保证跟她来往的是体面人。”

尽管笑容凝定在脸上,他看上去还是心酸得要命。

“最近有个晚上,她跟一个红头发、叫蒂皮的女人在一起。我受不了她。”

“蒂皮?”

“蒂皮,是——你认识她?”

“嗯——”

“我问你?这名字该给一只虎皮鹦鹉。我有一个该死的市政会议要参加,今晚上不得不去。在高乐,开车得几小时。今天晚上。真抱歉不能陪你。没料到的——市长需要我去做大家的代表。为什么?”

“我想该是——”

“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艾米会照看你。坦白说,有你照看艾米,我很高兴。你不在意吧?”

回答不着边,也不重要,多里戈终于放弃尝试了。

“无论怎样,我担保你能休息,”基思·马尔瓦尼说,“很舒服的床,不是部队那种安在墙上、像架子的窄床。”

在“康沃尔国王”,基思带多里戈去四楼的一个房间。堂皇的楼梯上铺着磨损得露线了的窄地毯,他们向上走,遇到正下来的艾米,她拿着一袋子脏的床单、桌布之类的东西。多里戈猛地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欢乐,这在当下情境很不合适,也无法否认。她瞥了她丈夫一眼,在这眼神中,多里戈窥见一个通常情况下他们不为人所见的亲密组成的复杂交织的困境——分享的睡眠、气味、声音、很多习惯,让人既感到亲爱,又觉得困惑,快感和悲哀,大大小小的——平常的灰泥最终把两样东西变成了一个。

她的头发在脑后向上梳起,扎成一个马尾,在从天井射入的光中呈金红色。他被介绍给她,他们之间的共谋关系在什么共谋的事都没发生前就成立了。一瞥之间,他看见她的脸出奇地容光焕发,一缕松下来的头发像一条鲑鱼歇落在右耳前边,他知道他们无言地达成了一致——对在书店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是这样,艾米,”基思说,“我希望你给客人安排一些有意思的事。”

她耸耸肩,他意识到她的乳房在蓝玉米色的女衫里轻微耸动。

“你喜欢费雯丽吗?”艾米问,“市里在放费雯丽主演的新片子,叫《魂断蓝桥》。你想去——”

“我看过了。”多里戈说,他根本没看,他突然想他是一个多么不地道的男人,他脑子嗡嗡响。他怕跟她在一起?他想要证明他有控制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