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阳:永远的异议者“刺客”黄文雄(第5/7页)

24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枪放在黄晴美的皮包里,因为警卫一般不会搜女士身上的东西。黄文雄、黄晴美和赖文雄按原来计划走向酒店。但走到酒店后那幢正整修的房子时却被建筑工人和警卫挡住了。于是,他们决定多跑半条街转入酒店左侧的巷子,当妹妹在酒店的南角把枪交给他的时候,蒋经国的座车正好转入酒店入口前面。左侧巷子果然和他们想象中一样,警卫很少。

蒋经国在护卫人员的陪同下,朝酒店旋转门方向走来。护卫人员排成两排护卫墙,让出通道。黄文雄很容易挤到墙角,并处在围观群众中的前三排。

就在蒋经国即将进入旋转门时,枪声响了。但是让黄文雄没预料到的是,他开第一枪时,一个机警的纽约警官看到了,飞身而起将他手肘往上托,子弹飞向蒋经国头部上方。在黄文雄开第二枪时,蒋经国已经进入旋转门的右侧了。而他也被一大堆警察压在身下。

他高喊着那句英文:“Let me stand like a Taiwanese!”正在示威队伍中发传单的郑自才见此景,跳进来企图救走黄文雄,但很快他也被制服了。示威者愣了很久,在黄和郑被戴上手铐塞进车内时,正在示威的几十位同乡才回过神来,口号变得特别响亮。

事后,保护蒋经国的那位便衣警察获赠蒋随身携带的昂贵手表。蜂拥而至的美国记者请蒋经国发表遇袭感言,蒋神态从容镇定:“这些怀有异见的人,他们如果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向我陈述,我一定接见。至于这两个被逮捕的无知青年,我希望美国把他们释放。”

但蒋经国回到台湾后,黄文雄即被列入重点看顾的海外黑名单,情治单位对黄的家人也一直“照顾有加”,只是美国的法律制度最终成就了蒋经国的仁慈。

在警局内,警察从他身上搜不到任何证件。黄文雄行前也没有告诉女友自己的计划。他预判,当天下午,女友会到住处找他,因此他必须把时间拉长,让女友和可以照顾女友的朋友们在警方查出他的住处前,有机会从电视上得到消息。他显得十分冷静,警告警察自己会有很好的律师,“明天的《纽约时报》头条肯定会是我”。直到当天晚上,他断定新闻已经传到康奈尔大学后,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学校和住址。

很快,他和郑自才被检方以“谋杀未遂和共谋”罪起诉。

在拘留所里,他认为自己见证了当年美国人反越战运动给社会带来的改变,比如这场运动让许多美国人对第三世界的反对者有了更多同情和支持。在好几个拘留站,他们受到工作人员的特别照顾,甚至所经之处,还有人举起拳头向他们打招呼,以示加油。而相同囚室里,大多都是政治犯,包括反战运动、黑人解放运动和波多黎各独立运动的成员。直到今天,他还清晰记得在牢中的时事辩论会。

由于涉及联邦事务,当局将保释金定得很高,黄文雄需要十万美元,郑自才需要九万美元。他们的律师称,这创造了纽约当时的纪录。但不到三个月,台湾在美国的留学生们为他们成功募款,凑齐了保释金,两人获得保释。黄文雄认为这也证明刺杀行动的成功,如此迅速筹到保释金就是另外一种投票,等于对蒋氏王朝做了一场民调,也对美国政府的台湾政策带来一定冲击。

虽然蒋经国多次表现出对此事的大度,仿佛若无其事,但枪击事件的巨大刺激令蒋经国终生难忘,以至于此后经常嘀咕:“台湾人为什么要杀我?”正是在这样的反思中,体制向台湾本土年轻人开放,李登辉、连战、吴伯雄这些熟悉的名字得以进入体制。随后到来的所谓外交危机也化作改革的动力,政府、知识分子、民众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和解,台湾最终走向解除戒严体制。

一些美国人主动递上援手。为黄、郑二人辩护的律师中,一位律师的女儿也因反战案件被联邦政府通缉,另一名律师是调查纽约警察贪污委员会的成员,也是一名前检察官。康奈尔大学几位社会学家则制定了一套陪审团筛选方法,以帮助辩方律师。

但是最终,黄文雄和郑自才选择了弃保逃亡。他们得到了负责出入境工作的几位外国朋友和台湾老乡的帮助,顺利在FBI的监视下逃亡。有关逃亡的过程,黄文雄自称“十分精彩,是自己报废前必须好好写下来的故事”。但还未来得及向包括我在内的采访者详细描述,他便被医生禁止外联了。逃出美国后,郑自才在瑞典被发现,此后被引渡到美国,服刑一年多后,被假释出狱。而黄文雄则在欧洲游荡了二十五年,直到蒋经国在临终前拔出关着民主的魔瓶塞子后第八年——1996年,黄文雄得以回到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