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阳:永远的异议者“刺客”黄文雄(第6/7页)

这一年,他在回台公开身份后接受的第一个电视采访中,被主持人问:“现在最想说什么?”他说,想向当年美国的女友道歉。

要做怎样的反对者?

有关欧洲流亡的故事,黄文雄一直守口如瓶。他只是一直强调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开车十分小心,生怕出事,同时也不会去酒吧喝酒;实在想家,也不敢给家里电话。

1992年,流亡期间的黄文雄主动找上在欧洲访问的“国大代表”、反对党的要角陈菊。陈菊回台后于《自立早报》刊载《二十一年生死两茫茫——喜见刺蒋案黄文雄志士》一文,台湾人才首次得知黄文雄“别来无恙”。

四年后,黄文雄回到了台湾。虽然早在四年前,李登辉就已经宣布解除海外黑名单,但对当时的政治环境还未抱太大信心,黄文雄选择的入境方式是偷渡。

此时他的母亲已卧病在床五年。黄听从弟弟的意见,与母亲见面时,扮作弟弟从美国归来的朋友兼推拿医生。但他没想到的是,已经二十六年未见的母亲很快就认出了他,和他对望着。也许是看出黄文雄情绪上的激动,在他为母亲按摩脚的时候,母亲用脚趾夹住他的手指,眼中有一闪慧黠的光芒。“母亲似乎在告诉我,我们得先骗过他们。已经回来了,要哭以后再哭。”

母亲的举动让黄文雄决定提前召开记者会,宣布归来。此后他遭到起诉,检方的理由是,虽然其拥有“中华民国”护照,但是没有户籍,必须申请后才能入境。最终黄文雄胜诉而获判无罪。

回到台湾后,黄文雄仍然充满争议,有关他刺蒋的细节被媒体大量报道。直到2000年,国民党人唐湘龙在《中国时报》上发表文章,称他为“刺蒋暴徒”。而在同一年,他则被刚当选为“总统”的陈水扁聘为“国策顾问”。

不过黄并没有因此加入民进党,他并没有像其他“海外黑名单”上的异议者一样,在台湾民主化后,把曾经的“反对者”身份作为资源,在各种选举场合呼风唤雨。他回到台湾后,依然扮演的是体制的批评者。

在陈水扁执政期间,谢长廷内阁曾推出“台湾全民指纹资料库”计划,在居民更换身份证时,被强制要求按捺指纹。为此,在2005年5月24日,黄文雄与台湾人权促进会、“中国人权协会”等人权团体合组为“拒按指纹524行动联盟”,公开反对“行政院”推行的“全民指纹建档”计划。

最终,“司法院”大法官公布“释字第603号解释”,宣告该案法源应不再适用。2005年10月,官司获胜后的黄文雄辞去“国策顾问”职位,转任台湾人权促进会顾问。他终其一生,都是一个反对者。但在黄文雄的世界里,敌人只是不合理的体制,统独从来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出生于日据时期,与传统的本土精英极为亲日不同的是,他认为日据时期的台湾,殖民化和现代化同时进行,情感十分复杂,今天台面上的两极化说法都过于简单。

对台湾,他充满了感情。他常提及台湾学者曾建民的著作《1945,破晓时刻的台湾》。这本书描述了1945年8月15日台湾光复、日军投降到陈诚和国军接管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台湾高度自治的状态。多元的公民团体和社会组织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共同规划战后重建,甚至有公民社会自我组织能力的萌芽出现。曾建民是统派学者,此书认为这种局面是台湾人高度的民族认同感驱使下完成的。黄文雄也没有反对这点,他也认为1945年台湾人脱离殖民统治、回归祖国的欢欣达到了高潮。但让人可惜的是这个高潮不但只有空前,而且绝后,两年后,“二·二八”事件和白色恐怖接踵而至。以至于他常想,若早期接管台湾的大陆政权是个民主政权,今天的台湾会有如此大的争议吗?

他年轻时深受影响的雷震、殷海光、柏杨是标准的外省人。回到台湾后,他和柏杨第一次见面时,柏杨很认真地对他说:“文雄啊,你开那枪后,我们牢中原来判轻罪的都改判重罪,原来判重罪的都改判枪毙了。但我们都不怪你,只怪你枪法怎么这么差!”

他也不关心权力属于哪一派,真正要紧的无非民之福祉。2006年12月4日,黄文雄在台湾绿党网站发表《我为什么支持绿党?》一文,公开表态支持台湾绿党的理念,以拓宽台湾的多元政治光谱,并批评泛蓝与泛绿关怀的议题主要局限于“国家认同”与省籍差异而非公共议题。依照2012年“立委”选举的不分区政党票来排名,绿党目前为台湾第五大政党。这个政党长期关心劳工、弱势、环保议题。

人们总是期待从他这里得到对蒋经国不同于主流的评价,但每次都失望而归。2003年,他在《中国时报》发表文章称蒋经国为“先生”,并认为蒋经国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认识他,评价他,所关系的并不是为某个人‘打分数’而已,还关系到我们对自己的社会、时代,甚至对我们自己的了解,不可不谨慎从事。”他常强调,自己刺杀的是体制,不是针对蒋经国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