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长羽毛的东西

智人(Homo sapiens

“未来学从来不是一个得到广泛认同的研究领域。”作家乔纳森·舍尔曾经这样写道。[2]心存这一告诫,我出发前往动物保护研究所。它是圣迭戈动物园位于市区以北50公里处的一个分支机构。驱车赴研究所途中,经过了若干块高尔夫球场、一座葡萄酒厂以及一个鸵鸟农场。到达研究所的时候,我发现这里安静得就像是一所医院。一位专业领域是组织培养的研究人员玛利斯·霍克(Marlys Houck)带着我走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她先是戴上了一副像是加强版的隔热手套,然后撬开了一个大型金属罐的盖子。一股如同仙气一样的水雾从开口处溢了出来。

罐子底部蓄有一汪液氮,温度是-196℃。悬吊在液氮之上的是一盒又一盒的塑料小管。这些盒子像塔一样堆叠起来,盒中小管全都直立放着,就像是一颗颗螺栓,各有各的孔位。霍克首先定位到要找的盒子,数了几排,又倒回去。她取出两支小管,当着我的面放在钢制平台上。“这就是了。”她说道。

这些小管里收着的就是地球上仅存的毛岛蜜雀,旧称黑脸蜜雀。这种生活在夏威夷毛伊岛上的矮胖小鸟长着一张可爱的小脸和奶油色的胸膛。有人曾对我说,毛岛蜜雀是“世界上样貌不算浮夸的鸟类之中最美丽的”。2004年秋天,圣迭戈动物园和美国鱼类与野生动物管理局对这种蜜雀实施了最后的救助努力。在此后一两年内,它就彻底灭绝了。在那次救助行动的时候,已知仍然存活的毛岛蜜雀还有三只。人们的本意是捕捉它们并进行人工繁育,但是最终只成功捕获了一只毛岛蜜雀。大家本以为它是雌鸟,结果却发现是只雄鸟。这一情况令鱼类与野生动物管理局的科学家们怀疑,仅存的毛岛蜜雀可能只剩一个性别了。捕获的这只鸟是在感恩节的第二天死去的,尸体立即送往圣迭戈动物园。霍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研究所处理尸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她回忆着自己当时的想法,“这就是渡渡鸟。”最后,霍克成功地培养了这只鸟眼睛里的一些细胞。这次努力的成果如今就装在我面前的这两支小管里。她不想让这些细胞受到损害,所以只过了一分钟左右,她就把两支小管放回盒子里,重新装入液氮罐中。

这间让毛岛蜜雀以某种方式继续存活的无窗房间被称为“冷冻动物园”。这个名称已经进行了商标注册,其他机构也想用的话,就会被提示违法。这个房间里有6个液氮罐,每个都跟霍克打开的那个一样大,在那极寒的氮气云雾间,存储着近1000个物种的细胞系。(实际上,这只是这个“动物园”的一半。另一半液氮罐存放在另一处建筑里,但具体地点在哪里却是个秘密。所有的细胞系都一分为二,两家机构中各存一半,以防其中一家遭遇意外的断电。)冷冻动物园维护着世界上最大的冷冻物种库,不过也有越来越多的研究单位在组建自己的冷冻小动物园。比如辛辛那提动物园就运行着一座“冷冻生物银行”,而英格兰的诺丁汉大学则有一个“冷冻方舟”。

目前为止,圣迭戈几乎所有处于深度冷冻之中的物种都还存在有血有肉的同伴。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植物和动物走上了毛岛蜜雀的不归路,这种情况可能就要发生改变了。当霍克忙着重新密封液氮罐的时候,我想起了在风神洞的地上收集到的数百具蝙蝠尸体,它们都被送去了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冷冻库。我还试着计算需要多少个小管和液氮罐才能把所有处于全球变暖、物种入侵、栖息地碎片化等威胁之下的各式各样物种的细胞保存起来,包括处于壶菌威胁之下的蛙类,处于酸化威胁之下的珊瑚,还有处于盗猎威胁之下的犀牛与大象。但很快我就放弃了。我脑子里需要计算的数字太多了。

这是唯一的出路吗?对于世界上最华美的生物,以及那些最不华美的生物,最后的希望真的就只存在于那一汪汪液氮之中吗?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会伤害到其他物种的那些行为方式,就不能采取一些行动来保护其他物种吗?窥见未来的根本目的不就是为了看到前方的危险,然后改变路线来避开危险吗?

人类当然可以是破坏性的、短视的,但人类同样也可以是有远见的、利他的。一次又一次,人们已经证明了他们在乎蕾切尔·卡森所说的“与其他生物共享我们的地球这一问题”,[3]他们也愿意为了那些生物做出牺牲。阿尔弗雷德·牛顿描述了当年在英国沿岸地区发生的鸟类大屠杀,结果促成了《海洋鸟类保护法案》的立法。约翰·缪尔用笔记录了人们对于加利福尼亚的山脉所造成的破坏,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得以建立。《寂静的春天》曝光了化学农药的使用所带来的危险,在此后10年之内,DDT的使用基本遭到禁止。(这一情况带来了许多令人欣喜的结果,其中之一就是美国如今还生活着白头海雕[4],且其数量在增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