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疯狂基因

尼安德特人(Homo neanderthalensis

尼安德河谷,即德文中的内安德塔尔(Neandertal),位于科隆以北30多公里处,旁边就是杜塞尔河的一道河弯,而这条波澜不兴的小河是莱茵河的一条支流。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尼安德河谷两岸都是石灰岩的崖壁。就在这些山崖表面的一个洞穴中,1856年,人们发现了一些骨头,尼安德特人从此进入了全世界的视野。今天,这道河谷已经成了算是旧石器时代主题公园的游览地,里面有一座尼安德特人博物馆。这栋令人吃惊的现代建筑墙体全是酒瓶绿玻璃。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售卖尼安德特牌啤酒的咖啡厅,种着某种兴盛于冰河时代的灌木植物的花园,以及通往当年发现地点的步道。当然,那些骨头、那个洞穴甚至那块崖壁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这里的石灰岩已经作为建筑材料采掘下来运走了)。一进博物馆的入口就能看到一位老年尼安德特人的模型站在那里。他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斜倚着一根棍子,就像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约吉·贝拉(Yogi Berra)[1]。他旁边就是这家博物馆最受欢迎的游乐设施之一:变形站。只要花上3欧元,游客就可以在这里拍一张自己的侧面照,旁边还有一张经过加工的侧面照与之相对。在经过处理的照片中,你的下巴向后退去,前额变得倾斜,后脑鼓了出来。孩子们会很高兴看到自己变形成了尼安德特人,或者说更高兴看到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变成了尼安德特人。他们会兴奋到尖叫起来。

实际上,自从尼安德河谷有此发现之后,人们在全欧洲乃至中东都找到了尼安德特人的骨头。涉及地域北到威尔士,南到以色列,东到高加索山脉。大量尼安德特人的工具也同时出土。其中包括了杏仁形的手斧,边缘锋利的削刮器,以及可能用来装在矛上的石尖。这些工具被用于割肉,削木头,可能还用于制皮。尼安德特人在欧洲生活了至少10万年,其中大部分时间是非常寒冷的,还有几段时期是极度寒冷的,冰层甚至覆盖了整个斯堪的那维亚半岛。虽然还不能十分确定,但是人们总体上相信,尼安德特人为自己搭建了遮蔽处,还缝制了某种算是衣物的东西。然后,就在差不多3万年前,尼安德特人突然消失了。

人们提出了各式各样的理论来解释尼安德特人的突然消失。其中常常涉及气候改变的影响。有的说是气候的整体不稳定性导致了地球科学界所说的末次冰盛期。有的说是离伊斯基亚(Ischia)不远的坎皮佛莱格瑞地区(Phlegraean Fields)发生了一次巨型火山喷发,导致了“火山冬季”。有些理论也会把疾病当成原因之一。还有些理论则认为尼安德特人只是赶上了坏运气。不过,在最近十几年,人们越来越确信,尼安德特人其实是步了大地懒、美洲乳齿象以及其他许多不幸巨兽的后尘。换言之,就像一位研究者所说的那样:“他们的坏运气就是我们。”

现代人类到达欧洲的时间大约是4万年前。考古学证据一次又一次地显示,此后只要他们推进到了某个有尼安德特人生活的地区,那里的尼安德特人就会消失。或许尼安德特人是被有意猎杀的,又或许他们只是在竞争中落败了而已。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其数量下降都符合我们熟悉的灭绝模式,不过又有着重要而令人不安的差异。在人类最终消灭尼安德特人之前,人类还曾与他们交配。其结果就是,今天的大多数人都有少量尼安德特人血统,最多可达到4%左右。在变形站附近出售的一件T恤上写着这样一句话,算是对于这种继承来的血缘最为积极乐观的态度:“ICH BIN STOLZ,EIN NEANDERTHALER ZU SEIN.”这句大写印刷体德文意为:“我自豪,我是尼安德特人。”我太喜欢这件T恤了,于是给我丈夫买了一件。不过最近我才意识到,他几乎没怎么穿过这件衣服。

马克斯·普朗克演化人类学研究所位于尼安德河谷以东近500公里远的莱比锡市内。这个研究所占据着一栋崭新的建筑,样子有点像根香蕉。在这个还带着东德印记的社区里,这样一栋建筑显得鹤立鸡群。北边是一片苏维埃风格的公寓楼。南边矗立着一栋有着金色尖顶的巨大建筑,曾经是个苏维埃展览馆,而今闲置着。研究所的大厅里有一个小餐厅以及一个关于大猿(great ape)[2]的展览。餐厅里的一台电视机上播放着莱比锡动物园里猩猩的实时直播画面。

斯万特·帕博(Svante Pääbo)是研究所演化遗传学部门的负责人。他的体型又高又瘦,一张长脸下面有个窄窄的下巴。他时常挑起浓密的眉毛来强调某种嘲弄意味。帕博的办公室里有两样人形的东西引人注目。一是帕博自己的一幅大半身的画像,是他的研究生们在他50岁生日的时候送的礼物。(每个学生都出力画了画像的一部分,整体的效果却出奇地像,不过混搭的颜色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得了皮肤病似的。)另一样则是一个尼安德特人的真实比例骨架模型,整体支在一个架子上,双脚悬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