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陆上孤岛(第5/8页)

科恩-哈夫特没有听到任何鸟叫声,时间也晚了,于是我们打道回营。我们说好了第二天还要回到同一个地点,争取看到蚂蚁-鸟-蝴蝶的混合编队。

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一位叫特里·埃尔温的昆虫学家在巴拿马工作时,有人问他在万把平方米的热带森林中能找到多少个物种的昆虫。当时,埃尔温的主要研究工作其实就是数甲虫。他要在树林的顶上喷洒杀虫剂,然后收集那些像雨点一样从叶子上坠落的昆虫尸体。热带森林整体上有多少种昆虫?这是个更大的问题,也更让埃尔温感兴趣。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从自己的研究经验中来推算这个答案。从单独一棵赛氏马鞭椴(Luehea seemannii)上,他能收集到的甲虫就超过了950个物种。他还知道这些甲虫物种中约有五分之一依赖于这种树生活,其他的五分之四则依赖于别的树木物种,而甲虫代表了全部昆虫物种的40%,热带地区的树木物种总共约有5万种。埃尔温据此估算,有3000万个物种的节肢动物是以热带为家园的。[16](这之中除了昆虫,还包括蜘蛛和蜈蚣。)他承认,连他自己都被这个结论震惊到了。

从那时起,人们付出了很多努力来修正埃尔温的估算结果。大多数人倾向于下调这个数字。(别的不说,对于依赖单独一株植物生存的昆虫比例,埃尔温的估计可能过高了)。不过大家都承认,下调之后的数字仍然大得吓人:最近的估算结果认为至少有200万种热带昆虫,甚或高达700万种。[17]与此相比,全世界也只有1万种鸟类和5500种哺乳动物。也就是说,对于每一个长着毛发和乳腺的物种,仅仅在热带,就对应着至少300种长着触角和复眼的动物。

昆虫动物在热带的极大丰富意味着对于热带的任何危害都将有着数量极大的受害者。试想一下以下这套推算。首先,热带地区去森林化程度的测算是个出了名的难题,不过让我们暂且假设森林遭到砍伐的速率是每年1%。应用物种-面积关系,即S=cAZ,并把z值设为0.25,我们可以计算得到每丢失1%的森林面积会导致约0.25%的物种消失。如果我们非常保守地估计热带雨林中有200万物种,这就意味着差不多每年要损失5000个物种。这大约是每天14个物种,或是每百分钟一个物种的速度。

上述计算就是E·O·威尔逊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做的计算,就在他某次BDFFP之旅过后不久。[18]威尔逊在《科学美国人》上发表了他的结果,并在此基础上得出结论:当前的灭绝速率处于“比天然发生的背景灭绝速率快了1万倍的量级上”。他进一步评论道:“这种情况正在将生物多样性降低到白垩纪末期大灭绝以来的最低水平。”他还指出:白垩纪末期的大灭绝虽然不是历史上最糟糕的物种大灭绝,却是“目前为止最著名的一次,因为它终结了恐龙时代,把哺乳动物推上了统治地位,并最终让我们自己这个物种的起源成为可能,无论这是好是坏”。

像埃尔温的结果一样,威尔逊的计算结果同样令人震惊,也同样易于理解,至少易于转述。这一结果获得了极大的关注,不仅仅限于热带生物学家这个小圈子,还包括主流媒体。两位英国生态学家曾经抱怨道:“几乎没有哪天你不会听到别人谈论这件事,总有人告诉你,热带去森林化每小时就会让一个物种消失不见,甚至可能是每分钟一个。”[19]25年之后的今天,人们普遍同意,威尔逊得出的数字像埃尔温的数字一样,与观察结果并不相符。比起科学家,科普作家们甚至更有必要获知这一事实。至于其背后的原因,目前仍在争论之中。

一个可能的原因在于,灭绝需要时间。在威尔逊的计算中,假设一个地区一旦发生了去森林化,物种数量的下降几乎立即就会发生。但一座森林的彻底弛豫可能会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而且即便是残存的小种群也可能坚持很长时间,完全取决于生存命运之骰掷出的点数。由于某种环境变化可能导致某些物种注定要遭受厄运,但其数量与实际消失的物种数量之间是有差异的,常被称为“灭绝债务”。这个术语暗示着,灭绝的过程存在滞后,就像是刷信用卡买东西一样。

还有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去森林化对栖息地造成的损失并不会一直损失下去。即便是森林遭到了以获得木材为目的的砍伐或是以开辟牧场为目的的焚烧,它们仍旧能重新生长起来。足够讽刺的是,这方面的最佳代表恰恰出自BDFFP周边的地区。在洛夫乔伊说服巴西官员支持其项目之后不久,这个国家遭遇了一场令经济瘫痪的严重债务危机,通货膨胀率到1990年时已经升至30000%。政府因此取消了之前承诺给牧场主的补贴,于是数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废弃。在BDFFP的某些方块碎片周边,树木正以极其旺盛的生命力重新生长出来。如果洛夫乔伊不安排人通过砍和烧的方法把区块重新隔离出来的话,这些实验区块就会被新生的森林整个吞没了。虽然热带的原生林正在持续减少,但次生林在某些地区正不断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