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陆上孤岛(第6/8页)

而观测与预测不符的另一个可能原因在于,人们观测得还不够。热带物种的主体是昆虫和无脊椎动物,所以他们也是灭绝的参与主体。但是,因为我们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热带昆虫物种(即便以百万量级来计),也就不太可能注意到是否有一两种甚至上万种昆虫已经消失不见了。伦敦动物学会最近的一份报告指出,“所有得到了科学鉴定描述的无脊椎动物之中,保护状态已知的仅占1%”,[20]而无脊椎动物可能还有相当大的主体部分甚至从未得到鉴定描述。正如威尔逊所说的:无脊椎动物“虽然是小东西,却很可能是这个世界的真正运作者”,而小东西常常被忽视。

当科恩-哈夫特和我回到41号营地的时候,这里又来了其他一些人,包括科恩-哈夫特的夫人,生态学家丽塔·梅斯基塔(Rita Mesquita)以及汤姆·洛夫乔伊。后者正在马瑙斯参加亚马孙可持续发展基金会的一次会议。他如今年过七旬,备受尊敬,因为他让“生物多样性”这个术语得到了广泛接受,而且还创造了“外债换自然”[21]这个概念。多年以来,他同时在为世界自然基金会、史密森学会、联合国基金会以及世界银行工作。而且,得益于他的不懈努力,差不多有一半的亚马孙雨林现在处于某种形式的法律保护之下。洛夫乔伊是少有的一种人,对于在丛林中辛苦工作和在国会面前作证,他感到同样自在。他总是在寻找任何能够为亚马孙的保护擂鼓助威的机会。那天晚上,当我们围坐在一起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曾经把汤姆·克鲁斯(Tom Cruise)[22]带来41号营地。他说,克鲁斯似乎很享受这里,只可惜并不曾投入这一事业。

到目前为止,关于BDFFP已经发表了500多篇科研论文,撰写了若干学术著作。当我请洛夫乔伊总结他从这个项目中得到的收获时,他说:一个人要把从部分之中得出的结论推广到整体时,必须要十分谨慎。例如最近的研究工作表明,亚马孙地区的土地使用情况发生变化时,也会影响大气循环。这就意味着,在一个足够长久的时间尺度上,雨林的崩溃可能不仅会造成森林的消失,还会造成雨的消失。

“我们的大陆最后可能变成很多一平方公里左右的碎片。”洛夫乔伊说,“我想,这个项目所揭示的是,我们基本上会因此失去超过一半的动植物群系。当然,你也知道,真实世界的情况总是要更为复杂。”

从BDFFP得到的大多数发现的确让人们对于物种灭绝的认识发生了改变。在项目所在的地区可以找到6种灵长类动物。其中3种即黑蜘蛛猴、棕僧帽猴以及胡须丛尾猴,都在森林碎片中消失了。像长尾鴷雀和绿背拾叶雀等鸟类总是穿行在混合物种群内,它们已经在较小的森林碎片之中消失了,在较大的碎片中个体密度也锐减了。在野猪泥沼中取食的蛙类与那些制造了泥沼的野猪一起消失了。许多物种甚至对于光和热的些微改变都很敏感,它们在碎片边缘的个体密度也大为降低,然而喜光的蝴蝶数量却增加了。

另一方面,还有一些成果超出BDFFP的研究范畴之外:研究者们发现,在碎片化与全球变暖之间存在一种黑暗的同步效应。与这种效应相类似的还有全球变暖与海洋酸化之间、全球变暖与物种入侵之间以及物种入侵与碎片化之间的关系。一个物种为了跟上温度上升的脚步而进行迁移的时候,却被陷在了一块森林碎片中,即便那是一块非常大的碎片,它也很可能无法得以存活。人类世的标志性特征之一就是,世界的改变迫使生物物种不得不移动到其他地域;而另一条特征则是,世界的改变造成了壁垒,比如道路、无树木地带以及城市,阻止了生物移动到其他地域。

“在我20世纪70年代的想法之上,现在又有了一个全新的层面,那就是气候变化。”洛夫乔伊告诉我。他曾经写道:“在气候变化这个方面,甚至包括自然发生的气候变化,人类活动已经对生物多样性的扩散形成了阻碍。”其结果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生态危机”。[23]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早。感觉才睡下几分钟,但实际上可能是几小时之后,我被极其响亮的声音吵醒了。那声音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又像是来自四面八方。它会逐渐增强,又逐渐减弱,然后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再度响起。我知道那是某种蛙类的求偶鸣叫。我下了吊床,抓起一只手电到周围看看。我没有找到噪声的源头,却碰上了一只有着生物荧光条纹的昆虫。要是我手边能找到一个罐子的话,我会很乐于把它抓起来放到罐子里。第二天早上,科恩-哈夫特指给我看一对抱合在一起的马瑙斯细腿树蛙。它们身上是橙棕色的,长着铲子形状的脸。雄蛙紧紧抱在雌蛙背上,只有后者一半大小。我记起来曾经读到过,亚马孙低地中的两栖动物至少目前大多还没有受到壶菌的侵袭。科恩-哈夫特和其他所有人都被蛙的喧闹声音吵得没睡着觉。他形容蛙的叫声就像是“拖长音的哼哼声骤然爆出咆哮,然后以轻笑声收尾”。